沛国,相县,国相府外。
时间接近午时,周啬夫带着乡间百余人,浩浩荡荡将国相府门口堵住。
“踏踏踏!”
没过多久,披甲执锐的郡兵就被征调而来,把周啬夫等人团团围住。沛国中尉拔剑出鞘,指着老太公喝道:“周啬夫,汝带人围住国相府,欲反耶?”
国中尉,职位等同郡都尉,掌国内兵事,秩比二千石,地位不在国相之下。只是王吉背靠王甫这座大山,身份显赫,故沛国中尉也愿唯其马首是瞻。
面对众郡兵的围困,看着那些寒光闪闪的武器,众人顿时都感觉有些胆怯,反倒是站在最前面的老太公面色不变,沉声喝道:“我等百余人手无寸铁,身无片甲,亦并无攻打国相府之举,何谈反叛?”
“既如此,尔等为何堵住国相府?”
就在此时,沛国相王吉带着十数心腹从院内走了出来,脸色不善,厉声喝道。
沛国中尉看到王吉,收剑上前略微施礼,低声问道:“他们并无过激之举,我也不好派兵镇压。”
王吉还礼以示谢意,低声回道:“无妨,本相大致知晓他们因何而来。”
老太公看到二人交头接耳,昂首上前两步,逼视着王吉道:“国相离去以后,吾召集众亭长商议水利捐之事。各亭百姓皆生活困顿,恐无力缴纳水利捐,故今日随我前来相国府门外请命,希望国相体察民意,取消水利捐!”
面对素以残暴著称的沛国相王吉,老太公怡然不惧。
王吉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道:“此究竟乃沛国周氏之意,还是周啬夫自行其是?”
老太公闻言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百余人,道:“看到这些百姓,国相难道还不自知?沛国周氏并未参与其中,吾亦并非仅仅代表自己,此乃乡中所辖十亭百姓之民意也!”
王吉看着四周越聚多的百姓,脸色有些阴沉,厉声喝道:“兴修水利,于民有利,本相行事又并非为了私心,尔等难道希望所耕膏腴之地,每年遭受旱涝灾害?尔等难道愿意将希望寄托在风调雨顺之上,每日辛勤劳作而不得果腹?”
“捐钱兴修水利,或许为一时之痛,然解决相县水旱灾害之顽疾,却能造福子孙后代。孰轻孰重,尔等难道不知?”
老太公带领众人堵住相国府已经有段时间,城内百姓虽然畏惧沛国相王吉,却还是有许多人远远围拢而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跟在老太公身后的乡中百姓,以及围观众人听到了王吉的话,脸上也都露出纠结之色。
相县百姓苦水旱灾害久矣,如果王吉真能解决这个问题,对于整个相县未来的发展绝对大有裨益,百姓们也会是受益的一方。
若是其他官员发起水利捐,说要利用这些捐款兴修水利,估计没有多少百姓会相信这种鬼话。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水利捐筹集以后被官员贪污。至于兴修水利,或许只会做做样子随便弄弄,对于百姓们不会有实质性的帮助。
相比起那些欺压乡里、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王吉手段虽然有些严酷,却也只针对那些触犯律法之人,对于安分守己的百姓而言,王吉纵然令人感到畏惧,至少信誉上没有问题。
眼看众人被说的有些摇摆不定,老太公却是大笑数声,继而厉声喝道:“好一个能够造福子孙后代!”
“且问相国,可还记得昨日那对被杀死的夫妇?”
王吉冷哼道:“弃婴者,与杀人同罪。本官杀此二人,有何过错?”
老太公喝道:“于法而言,国相此举自然无错。然国相可知,他们为人父母又为何弃婴?相国又可知,他们家中尚有两位孩童?若无夫妇二人抚养、照顾,两位孩童岂不要饿死?相国纵然可依法杀此夫妇,然因一婴孩之故而杀四人,使一家为之灭门。国相此举,又与禽兽何异?”
老太公并未说错,若非他先派人照顾两个孩童,又令周琦将他们送往萧县史氏卖身为奴,二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世道活下去。
王吉看似只杀了夫妇二人,其实是杀了他们全家四口。
王吉闻言勃然大怒,呵斥道:“本相依律行事,上不愧国法,下不愧百姓,岂容汝这老朽出言污蔑!”
老太公却满脸不屑,朗声道:“自本朝建立以来,即以仁、孝、礼、义治国,历代天子轻徭薄赋,屡次减轻刑法。州郡长官广兴教化,以教导、训诫为主,尽量避免酷刑与杀戮。”
“上不使民知礼仪、晓律令,民因此而犯律者,上之罪也。国相不兴教化,却用酷刑、重杀戮、行暴政,以致百姓尸骨填于沟壑,万民阴魂荡于九幽。吏有言而不敢谏,民有怨而不敢言。”
“汝言兴水利捐于民有利,殊不知百姓连孩童口赋尚且无力缴纳,又有何余钱缴纳捐税?”
说到这里,老太公指向身后一名男子,道:“此人家中五口,只有两亩薄田,所耕之地多为地主大户之田,每年除缴赋税以外,还要上缴田间半数收成。五口之家,辛苦耕种一载尚不能果腹。”
老太公又指向另一人,道:“此人家中田地早于灾荒之年全被大族买走,全家沦为佃农,除去赋税以外,每年还要缴纳田地六成收入!”
老太公一个个指向身后之人,那些被他指到的百姓脸上满是苦涩。
到了最后,太公厉声喝道:“朝廷规定:田租三十税一,然百姓丢失田地,佃农所需缴纳地租至少也要超过半数。兴修水利,纵有获利者亦为有田地者,与佃农和普通百姓何关?”
“汝既为一国之相,若真心为民,当查清弊病、究其根源,如此方能彻底解决问题。而非施展酷刑,推行暴政,杀人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