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掖了掖兜帽的帽檐,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脚边的白蛇安静点:“嘘,就快有人出门了。”
长生气得七窍生烟:“我给你强化的五感就是这么用的吗!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
黑衣人面色如常:“我知道。”
“你知道个鸡毛掸子。”长生忿忿地啐了一口,爬上了他的黑色外衣,“你要是敢拐别人家的孩子,我可要大义灭亲拿你换肉干了啊!”
裹在黑衣下的医师没细听它的警告,随着一声“出来了”,还贴在医师胳膊上缓缓爬动的白蛇明显感受到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像一把松了弦却还在硬撑的弓。
从帽檐下探出半个脑袋的长生哼了两声,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好奇,顺着医
() 师目不转睛的目光望向云府所在的方向。
只见那扇漆金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推开(),在一众小厮(),侍女,家丁的簇拥下,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走了出来,但长生的注意力没有过多停留在她身上,因为它知道医师在意的是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倘识货的阿桂在场,长生就会知道那孩子穿的缎子,满臂琳琳琅琅的玉饰、金饰能在飞云商会拍出怎样的天价。可即便没有阿桂,从孩子那张神气的小脸上长生就能看出他绝对是这户人家的心尖宝。
“富贵人家的宝贝疙瘩,有什么好看的。”至今还在啃普通禽肉干的小白蛇咕哝道。
“他和我的孩子很像。”
“可他有爹有娘,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当抱着孩子的美妇人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收回视线的医师顿了顿,“不过如果我有的选,我也希望他托生在这样的好人家。”
小白蛇人模人样地挑起不存在的眉毛,难得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好是好,可这么多次我就没见过这家人让孩子亲自下地走路,你就不觉得他们宠坏了小孩?”
“世上有几个孩子是生来懂事乖巧的?他们无非是想从大人身上讨取更多的爱与关注,才慢慢变得小心翼翼,乖顺听话。假如老天再一次把他交到我手上,我也想要我的孩子这样骄纵任性。更何况……”
医师干得要开裂的嘴唇张了张。
“我自己弄丢了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做得不好。”
“真是搞不懂你。”长生轻哼一声,缩进了宽大的帽檐。
回去的路上,医师在水沟前驻足了片刻。凝望着水中自己被黑色包裹的倒影,他自说自话道:“像不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好一会儿后,衣帽下传来一声闷闷的“自己知道就好”。
医师心想,他大概真的病了。
在他的孩子愿意回到他身边前,这病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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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长生的劝告是合情合理的。
医师昨天还在担心,怎么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云家带孩子出门,今天就听前来不卜庐看病的女管家抚着胸口连连叹气,说就因老爷不让他出门这件事,一向还算听话的小少爷一连闹了好几天脾气。
医师觉得这情节有点似曾相识,应和了一句:“这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能跑能跳的年纪,多出门动动是好的。”
“白先生您啊,有所不知。”女管家挤了挤眉毛,一脸夸张的神色,“有人盯上我们家小少爷啦。”
“盯上?”
“是啊,老爷雇的保镖已经看到那人好几回了,大概是个男人,穿着个黑兜帽鬼鬼祟祟的,老是在小少爷出行的时候在府邸旁边徘徊,要不是怕他有帮手声东击西,我早喊保镖把他抓住了。”
说罢,女管家还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老爷在新雇的保镖团从须弥赶来前不让孩子出门是对的,虽说现在的保镖是上一任的千岩军
() 教头,但难保现在的绑架团伙有什么可怕的手段。
她走后,一直挂在医师脖子上旁听的小白蛇揶揄道:“没想到会害得人家小少爷半天出不了门吧?”
满面自责的医师当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他实在太想见到那个孩子了,尤其他的小脸越发趋近他记忆中的轮廓。
对于他这样的想法,长生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
“真怕你以后病情再加重,直接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作自己的了。”
医师笃定:“我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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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师再度看见云家的小少爷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他是在不卜庐门口的莲花池前发现他的,彼时的小少爷昂贵的衣料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破了,脸上也灰扑扑的。而过去他就算要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把玩,随身的侍从也会拿粘了温水的绸缎将石头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是医师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粘着灰尘。
独身一人的小家伙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在玩遍岸上能摸到的东西以后,把满满的好奇心投向了池塘,很快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围栏,想要去够近处的一束莲蓬。
他会掉下去的——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医师吓了一跳。
然而等他回过神时,他糟糕的预感果真应验了。被衣物绊住手脚的孩子整个人栽倒了下去,在莲花与莲叶间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那一刻,医师的心慌得要命,胸口的起伏就好似璃月港外陡峭的山脉。
在被抱进不卜庐后,面对众人的关心,浑身湿漉漉的小家伙抿着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将头往医师包裹他的外衣里一缩,一声没吭。
他大概有些害怕吧。医师这么想着,为小家伙拿了身新衣服,那是他为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也算是派上了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