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筋疲力尽,倘若不是小镇里的某个少女离开的时候,在他的怀里揣了一块鲜花果饼,大概他都没有力气走到这里来。
所以陆小二不得不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看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我明白狱主大人的意思,只是......”
陆小二干脆在那里坐了下来,晒着秋天的太阳,很是遗憾的说道。
“我并不能理解大人所要表达的这些情绪。”
“大人与十三岁的人说话,其实和对牛弹琴没有什么区别,我也许能够分得清大势,仇恨,对错。”
陆小二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在花海小道上的男人。
“但大人说人间,说千年,说着历史这样的名词,我确实没有感觉,甚至......”
陆小二大概也是觉得有些可笑,轻声说道:“甚至,我有些昏昏欲睡了。”
柳青河微微一笑,说道:“确实是的,大概因为在历史里,你的一生也许连一个笔画都不会留下。我应该是会有名字的,也许在漫长的历史里,千万年后,人们依旧能够从那些浩瀚如海的史籍里,找到柳青河三个字。所以不免地,我会想得更多,也许好高骛远了,也许自作多情了。但是陆小二,不管岁月里有没有我们的名字,你都需要记住,我们......”
“就是历史本身。”
“历史其实就是亿万万个人。”
陆小二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柳青河的这句话,终于让小少年能够体会一些那种让他昏昏欲睡的话语的情绪了。
“我以为大人会说我只是一粒尘埃。”
“当然如此。但没有尘埃,便垒不起高台。一如人间没有你陆小二,我柳青河去和谁夸夸其谈呢?”
小少年默默地坐在那里,一时之间却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苦笑。
“我以为我那一剑,应该不至于只是尘埃。”
“那是磨剑崖的剑,不是你陆小二的,再说了。”
柳青河停在那里,转头看着陆小二,很是诚恳地说道:“你说那一剑是你的,谁知道呢?”
陆小二还想争辩些什么,柳青河却是继续说道:“而且,如果我是你,我便不会承认那样一剑是自己送出的。”
陆小二愣了一愣,说道:“什么意思?”
柳青河平静地说道:“那一剑,也许便摧毁了槐安的西南防线。”
小少年睁大了眼睛,挣扎着站了起来。
柳青河看着陆小二,淡淡地说道:“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
槐都大猿转回头去,捻着那一朵白花,继续在小道里走着,只是身影渐渐虚化而去,最后只剩下了那一朵白花留在小道上打着旋飘了一阵,又落进了花海里去。
“这是我的问题。”
......
人间很是朦胧。
就像一副泡在湖里的山水画,被湖水浸润之后,将那些青色的墨汁大片的晕染开来一般。
道人抬头看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那样一个山宗的大师兄。
陈青山比李石要大四岁。
入山河观的时间也比李石要早。
只是大家依旧习惯将李石当成师兄,而非陈青山。
大概便是因为在山里的时候,那个师兄总是看不清路,又懒得在眼睛里藏一些道文,于是便经常牵着张小鱼李石他们的衣角。
那个白衣剑修以前做道人的时候,很是乖巧,经常师兄长师兄短的。
于是陈青山也跟着张小鱼一起师兄啊师兄啊。
久而久之,李石也便真的成了师兄。
李石握着方寸,站在湖底,很是认真地想着一个问题。
所以当初陈青山所见到的人间,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看不清谁是谁,只知道我是我,看不清山和水,只知道自己便可以做山和水。
这样看,人间确实别有美感。
清晰是种美,朦胧当然也是的。
李石站在那里默默地想着,虽然道人一动未动,但是却是肉眼可见的,被那些湖水推涌着,向着前方而去。
于是李石便知道,自己大概已经走到了这样一处大湖的尽头了。
前方的那些湖底崖石开始有了积蓄了很多年的苔藓。
道人拄着剑,踩着那些不知何时沉没下来的崖道,继续向前而去。
于是在某一声很是清脆很是哗然的声音里,道人破开了水面,撑着剑,出现在了那样一处连崖顶都在湖底的山崖上,一泻湖水便是从这里离开,在云雾里,洒落向那片更为遥远更为广阔的人间。
脚下的石面满是苔藻,所以大概有些湿滑,道人将手里的剑插在了崖石里,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眺望着这片剑湖之外的人间。
在身前的水泄之地,万千峰峦向着这里簇拥而来——这大概便是那些被挤到了湖底的青山。
李石长久的叹惋地站在那里,这个道人的眼眸里并没有欣喜,也不会雀跃。
相反的,那种满是朦胧的人间风光的眼眸里,是一种极为深沉的悲哀。
“这真是......”
“好大一份罪孽啊,前辈。”
道人低下头来,抬手擦着眼角,一身湿漉漉的道人,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却是呜咽着,像是一条落水受惊的野狗一样。
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
李石呜咽着。
不为自己像条狗。
而是好像已经看见了很多年后的这片天上人间的许多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