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半过,嘉荣一行人在宁城停留歇息了几日。
嘉荣虽未受伤,但禁渊戾气还是对她产生了些影响,身体得养段时间才能恢复从前。季鹰贪恋醉香楼的十里香,嘉禾舍不得客栈外小摊上香喷喷的烤地瓜,谢渊在陈家村惨案后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堆积成山。
而谢轻舟,是个彻头彻尾的闲人。
无人反对,谢渊便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上山向柴夫子递了封信,将约定折返人间草堂的日子往后推了推。
柴夫子答应得很爽快,听闻嘉荣受伤还特意在回信中叮嘱她多在山下抓紧吃些凡间珍馐美味补补身子,甚至在信的末尾“不留情面”地提醒她,回到天息山上就没这清福可享。
嘉荣自认不是个馋嘴的人,口腹之欲与她而言一直很陌生。
但读过柴夫子这段肺腑之言的当天夜里,她硬是缠着谢轻舟等人在醉香楼的天字一号房大摆筵席,直到吃得酒足饭饱才顺心。一想到上山后又要日日以同僚们蒸煮烹炸的馒头裹腹,嘉荣竟生了几许私心,想让自己慢点恢复晚些儿回程。
让大家意料之外的是,谢轻舟某天收到了封来自署名“祝壬”的信笺。
他当着众人的面拆了信。
祝壬在信中胡言乱语了一番,左右不过是勒令谢轻舟赶紧返程,护送他回魔宫。
季鹰盯着谢轻舟手中的信,感慨道:“如此鬼画符,为我魔族的未来感到深深担忧。”
嘉禾瞟了一眼信又默默别看眼,难得没与季鹰抬杠,说:“确实,这字写得比季鹰还不如。”
“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嘉禾捏住季鹰的嘴,气他道,“我夸你呢。”
嘉荣对他们两人的吵吵闹闹已是习以为常,她掏掏耳朵走到窗边坐下,见谢渊也捂住双耳避过他俩悄悄走远两丈。
不出所料再过半刻极大可能便要出手打起来,还是早早走为上策。
谢轻舟叠起信移步到嘉荣跟前,欲言又止,他忍了忍,终于对她开口:“我该走了。”
嘉荣:“?”
她哦一声表示知会,头探向窗外,一言不发。
算算日子,她们姐妹俩确实已经离开神界天极之境许久。
其实她早在下山前就想过,总会面临与大家分别的一天,可是经历山下这么一遭,当这天真正要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
何况首个说再见的是他,与自己同生共死一场的谢轻舟。
谢轻舟出声解释:“祝霄传密令,让我即刻护送少主回宫。”
“可是凡间修习还差半月才结束。”嘉荣转身脱口而出,有些冲动了,她心虚地别过视线,重新望回窗外。
谢轻舟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掠过她头上别着的草木珠钗,无奈笑笑,回道:“君令不可不从。”
“祝壬听闻凡间妖兽重现应是怕了,竟然掰碎祝霄赐他的保命玉珏。魔宫那头听到消息传信与我,命我和他即刻启程。”
嘉荣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盯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暗自出神,这祝壬真是惜命如金胆小如鼠,魔族若不决心废了他这个少主,以后怕是难说。
她思忖半刻,扭头回他道:“好。走吧,我们一起上山。”
谢轻舟本是做好今夜与她分别的准备,却被她出其不意这番话说得愣住,他本以为她应会想在宁城再多留些时日好好享受享受。
“我的灵力已近恢复,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嘉荣抬手指了指远处藏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天息山,道,“一起走吧,回程!”
*
还是来时那座土庙,还是来时那间矮房。
嘉荣恍惚地看着随风招摇的“红尘客栈”大字招牌,心中感慨万千:不过人间数月,一场修习,两次危机,三五好友,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土地公站在一群少君皇子贵人中间,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出声却半会儿畏畏缩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动也不敢动,都是些卑微小仙惹不起的主。
长公主殿下似乎比初见时变得更沉稳了些,只是现下眉头紧锁也不知在思虑什么?
二公主还是没改那咋咋唬唬的性子,怎么几日不见她与魔族的小公子走这么近了?
三皇子似乎憔悴了几分,看来近些天没少上心宁城与陈家村的祸事,想来谢氏江山后继有人。
咦?
只有魔域这位谢左使,优哉游哉一如往常,令人着实看不透。
土地公捻起胡子,一抬首,与谢轻舟的眼睛对上,他瞬时闪避地收回视线,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三界第一贵公子不似外表一般好脾气,反而有些不太好惹。
谢轻舟没太在意土地打量他的目光,他瞧见嘉荣仍楞楞地盯着旗帜上的大字,便收起清风扇,率先打破沉寂,说:“土地公,劳烦带路。”
嘉荣的思绪被他的话骤然拉回,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经晃神许久。
“走吧。”她出声应和。
浩浩荡荡一群人踏着夜色上山,嘉荣踩着蜿蜒的山路埋头向前,陷入回忆。
非常奇妙的感觉。
明明只有区区数月,不过如天极之境过去百年的弹指一挥间,竟然攒下这么多经历。
这人间确实比云水阁一尘不变的生活精彩许多。
身后的嘉禾在同季鹰叽叽喳喳。
“如今本公主走山路都不带喘。”
“你最厉害,你最厉害。”
“那是,当我这几个月劈柴是吃素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