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鸿雪画的一手好画,山水、花鸟、人物,柯大少爷闲情雅致起来,简直无人可比。
沐景序第二天起床,看见屋子里多出来的一副画,怔愣了半晌,隐隐约约记得是自己找他要回来的,却不记得他喊了对方阿雪。
而那人竟也不曾提醒。
他洗漱过出门,柯鸿雪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见沐景序出来,柯寒英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便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有模有样地让沐景序跟着他学:“又快入冬了,学兄你这身子骨忒差,来跟我练练。”
沐景序原不是很想理他,柯鸿雪背后长眼睛似的,径直就来了一句:“否则你下次病倒,我还抱着你绕半个山头从舍院走到医庐去。”
他偏过头,颇为无赖地说:“你知道的,我做得出来这事。”
他巴不得全学府上下都知道他跟沐景序关系亲密,抱着他招摇过市的事,柯鸿雪当真做得出来。
沐景序一怔,再想说什么也都憋回去了,只能跟着这人在院子里规规矩矩地打了套五禽戏,结束的时候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先回屋子歇会儿,等汗都散了再去上课也不迟。”柯鸿雪说着便将人领进了自己屋子,炉上热着早上刚从饭堂打回来的餐点。
柯寒英存心照顾人的话,那可真是细致入微得令人会上瘾。
沐景序吃着早餐,余光瞄到桌上又另放了一张画纸,墨笔寥寥落了几笔,像是刚开头的样子。
他心下一动,佯装不经意地问:“你昨晚送了我一副画?”
柯鸿雪执筷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道:“学兄,是你找我要了一副。”
他给人夹过去一只蟹黄包,语气放得散漫极了,说话间尾音上挑,像是带着根小钩子似的,近乎气声,如同羽毛在耳边搔过:“怎地这般吃完就跑不认账啊?”
沐景序拿早餐的手一时间上不得下不得,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又委实没法反驳。
——是不能跟无赖计较的,越计较对方越来劲;话说的越多,堵回来闹得人面红耳赤的话也会越多。
沐景序喉结轻动,低下头喝粥,懒得再理他的混账话。
柯鸿雪坐在对面,借着晨起的山光浅笑着看了他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今年过年还去我家吗?”
邀约得过早了些,但转念一想,学府入了冬很快就会放假,提前知会一声倒也没什么。
沐景序想了想,微微点了下头。
柯鸿雪唇角扬起的弧度瞬间便又大了几分,他吃完早餐,百无聊赖地支起下巴看沐景序坐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只觉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沐景序一开始想要随他去,可这眼神未免太露骨直接,像根刺一般钉在他身上。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放下碗抬头,直直地与柯鸿雪对视:“你看什么?”
柯鸿雪倒也不虚,张口就来:“太久没画过正面的人物图画,想要多看看学兄的样子,以免作画的时候还要叨
扰你坐我对面。”
沐景序:“……”
他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瞥了一下,恰好望见书桌上那张刚开始动笔的画,瞬间沉默了。
沐景序手指微蜷,突然很想问昨晚自己是不是酒后失言说了什么。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在这个话题上该怎么跟阿雪聊。
但就像那夜风月楼回柯府,柯鸿雪枕在他膝上呢喃,第二日醒来阿雪没问过他发生了什么一样,沐景序也始终没开那个口。
画作又做了几幅,京嘉山上彻底入了冬,临渊学府开始放假。
徐明睿的兄长今年秋天被派去了地方做官,但因着明年开春就要科考,来回折腾不方便,柯鸿雪主动邀请他也回了自己家一起过年。
他们仨都在柯府,李文和自然也三天两头地往松林街跑。
只是比起素日里的游玩嬉戏,这个年前几人聚在一起通常都在看书。
柯府的藏书很丰富,足够他们看一整个冬日也不得闲。况且还有历年来科举的题目,便是临时抱佛脚,也得做做样子。
腊八前几天,柯鸿雪明显变得很愁,在沐景序面前还好,不在他跟前的时候眉头总是锁着,像是在焦虑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但好在腊月初七那天夜里下了场雪,一直到第二日清晨雪还没停。
柯鸿雪松了口气,吩咐厨房送了腊八粥去晨曦院,笑着跟沐景序说:“天气不好,今天没法出门了。”
沐景序抬眸,一双如镜湖般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对面这人的样子。
柯鸿雪尚且还没来得及惊慌,下一秒听见沐景序的声音,怔然两秒,很快就释然了,清楚学兄看出了他所有的慌张与害怕。
沐景序应了一声,跟他说:“太冷了,我不想出门,你抽空差人去趟陀兰寺,帮我捐些香火钱可以吗?”
到底有些隐瞒,窗纱并未捅破。
柯鸿雪不说他这些天的焦虑是担心沐景序去了寺庙又像去年那样魇住,沐景序也不说他在山上请了几尊牌位。
彼此心照不宣,又各自闭口不谈。
——至于没来得及请的最后一尊,是沐景序后来自己不愿意去请,为的什么缘由他也说不清。大约是从阿雪口中听见宁宣王世子的名字,想起与他年岁相仿的小七,一时间心里极度抵触弟弟也变成木牌上一个没有真实姓名的代称吧。
他说不清,也不愿意多想。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岸边柳条抽新枝,预示着官场换血的科举终于举行。
临行前柯鸿雪又送了沐景序一副画,笑着对他说:“学兄,祝你旗开得胜、蟾宫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