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出。
六点的时候方识攸认真地提出让自己来开,国道的路况没那么好,加上海拔变化,许南珩不能连续驾驶这么长时间。
天光微醒时二人下车在国道边的摊子上吃了些东西,然后交换位置,由方识攸开车,继续出发。
方识攸在驾驶座坐好后,许南珩本就懒散的京腔带着困倦,指了车上的几个操作位置说:“怀挡、手刹、紧急救援,调后视镜在车窗按钮前边,这儿,车道保持,这儿雷达开关。辛苦您。”
“行,睡会儿吧您。”方识攸说。
说话的调调归根结底来自于语言环境,语言环境够强大,很容易被带偏,最明显的就是东北腔,东北腔制裁一切。
方识攸在西藏呆了不少日子,和同事们说普通话,“您”来“您”去的京腔忘了大半,这会儿被许南珩带了回来。
但其实许南珩说话的“您”主要就是在家里,单位平辈之间相处熟了就不太“您”了,倒是他姥爷挺注重这个的,时不时提醒他,“您”是尊重,咱是大国,礼仪之邦。
大国这个概念,这回许南珩是物理层面地体会到了。
这趟长途开下来,许南珩觉得中国地理很神奇,在京藏高速上的时候被雪山环抱,拐上国道109之后倏然变成一眼望到天际线的草原。
他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窝在副驾驶,闭上眼睛。开车开长途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长久地高度集中带来的大脑疲惫。
许南珩断断续续地睡着醒着。主要奔驰大G车身太高,车身高,风阻就大,风阻大,开在路上就哗哗的全是气流噪音,叫做‘风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副驾驶蹙着眉嘟囔了一句:“吵死了个破车。”
他以为车里气流声这么大方识攸不会听见,起码不会听清。结果方大夫发出了轻微的诧异,又很快转而为一种轻松的笑声:“可别,我刚还在想,别人的车确实不能开,开了就想买。”
许南珩笑笑,掏出手机。外面苍翠的草场成片地蔓延去天边,牛羊马群,他是一眼不看。这让方识攸稍微有些好奇,他觉得许南珩可能不是游客,正常游客这会儿应该降下车窗往外拍照。
进藏的线路美不胜收,日出的金光落在雪山尖顶,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居然真有人能忍住只瞄一眼。
随着阳光渐强,国道上的车多了起来,周边摆摊的小贩也慢慢热闹。在国道边做生意的不少,这条路也叫青藏公路,是西藏物资运输的主干道之一。
所以车多了起来,多的都是大挂货车,轰隆隆地从旁边擦过去。
话虽如此,但G63就是G63,车高1米9,V8的发动机,在大货车面前完全不虚。方识攸给了些油,连超两辆,许南珩这时候才落了些车窗,兴趣缺缺地看着外面。
“你怎么一点儿不激动?”方识攸问,“好多人第一次来西藏,同一片风景能拍十来张照片。”
“我挺激动的。”许南珩淡淡地说。
这给方识攸整不会了,但他没接着说下去。因为没什么好说的,许南珩这个年纪开着大G来西藏,给人一种最直观的判定——
最起码,他很有钱。
单单买辆奔驰大G不能绝对地说此人很富有,但能舍得开着大G在西藏跑国道,那是真的富有。
天地良心,许南珩真的没说谎,他看着外面辽阔的草场,自然的、无任何城市建设的大地,他舒服多了。
主要方识攸没见到他在北京时候的脸,那会儿在学校办公室他连掀了三张办公桌,最后一脚踢翻了某嘴碎老师的电脑主机,一条腿踩上去。当时那老师脚下一滑自己摔了,哆哆嗦嗦的手指头指着许南珩的脸,说什么来着?
那老师说的什么,许南珩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警告吧,一些“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立刻就报警”之类的话。
许南珩又不傻,他当然不会出手打人,但桌子还是要掀的,不掀他能憋死。
人,固然不能被憋死。于是他追根溯源找到那几个散播流言的老师,果然几个人是同一办公室的,趁手了,三连掀。
还波及了两个盆栽一个饮水机,砸场子似的。
闹到校方那儿的时候,学校几个领导其实也头疼,许南珩通过了试课和笔试考核,政审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
造谣固然不对,许南珩掀桌子砸人办公室也不对,最后各打五十大板,互相道歉,算了。
许南珩不愿意算,他坚定认为这事儿自己没错,拒不道歉。
他有什么错,他投胎有技巧生了个富贵人家,家里三代从商自己十年寒窗。商贾世家想培养个身上有墨水味儿的书生。于是从小悉心引导,要他多读圣贤书。
读着读着,许南珩萌生出了教书育人的念头,家里自然大力支持。他呢,踏踏实实地读书,考了师范,研究生毕业,进了高中。
恰逢校方有了支教计划,与偏远地区进行校对校的教育援助,开放招募支教老师。许南珩一腔热血,书生也想远赴边疆。结果居然被编排成,全为自己履历添金、以后更容易升职。
然后他就来了。
西藏自治区,山南市再向南的,几乎快到国境线的,山沟沟里的一个小县城。
校方要给买机票也拒了,自己开车来的。
“前面要到那曲了。”方识攸说。
“啊?”许南珩回神,“喔,吃个饭吧。”
方识攸“嗯”了声,说:“车也要加油了。”
那曲到拉萨还有三百多公里,和许南珩预计的一样,差不多傍晚五点能到拉萨。他订了拉萨的酒店,今晚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