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将姜芜逼到巷角,妄图从她这里确认姜循当初到他身边的真正原因。
帷帽落地,堆在裙角。姜芜仰望着江鹭,眼中秋波织出一片迷雾。
几年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和南康世子面对面而站。有朝一日,她有资格被世子注意到,却是以这种滑稽的方式。
江鹭啊……
他像云月一样高邈难攀,像美梦一样触不可及。在建康府中,人人都知他高攀不得,他的过于完美,让年轻小娘子们都有做梦的渴望。
君子如兰,抱守芳节。这世间出身好的郎君很多,品性出众的贵族郎君,却如珍宝一样稀缺。
在姜芜孤苦伶仃的那许多年,江小世子是她遥不可及的一个梦。她受到美梦的庇护,虽不敢奢望,却日日仰望。
他和南康王对抗、逼豪强退田,他花大笔钱财为无家可归的人建赡养寺,为他们找活计谋生。他挡在平民面前,为了百姓与权贵发生冲突。他靠他的权势,挡住那些泼向平民的江波洪涛,刀光剑影,酸楚恶意。
当他的姐姐在军中拼出威名的时候,他总在忙这些权贵眼中毫无意义的小事,以至于军中不认世子只认郡主。
江鹭的柔软心肠,不得南康王喜欢。但是建康府的平民,人人都认小世子。
许多个日日夜夜,姜芜在人群中跌撞。她仰望着世子,和千千万万与她一样的平民一起,期盼着世子平安长大、继承王府,开辟出更广袤的天地。
在张寂找到她、带她回东京前,姜芜心中最温暖的地方,是江鹭给予的。而今日,江鹭却用这种隐怒的眼神,审视她。
哪怕姜芜早已明白自己走上这条和姜循合谋的路,会遇到很多挫折。但是江鹭的愤怒,仍如重锤一样击入她心房,让她心间震痛,喘不上气。
少年时光的梦,终被她亲手碾碎。
姜芜一声不吭,只唇瓣颤抖,眸中一点点凝上泪意。她未必没有用脆弱的眼泪与美貌来打动这位小世子的心思,江鹭却并未因她眼噙泪花,而稍有慌乱。
人被骗久了,总会养出几分冷硬心肠。
此时江鹭看到姜芜眼中的泪,心口一点点变得更凉。人为何落泪却无言?只因被他说中。
他恍惚想到,阿宁也经常泪眼濛濛地装可怜,看着他。
他目光一寸寸逡巡在姜芜面上,越观察,越心惊:今日姜芜的妆容与衣着,分明就是姜循的作风。而昔日姜循化名阿宁,在南康王府中的作为,不就是活生生在模仿姜芜吗?
眼泪,柔弱,可怜,无助。弱柳扶风,娇娇怯怯!
此时的姜家大娘子这泪眼朦胧的模样,和昔日阿宁难道不是一模一样吗?!
江鹭想到许多日子前,他和段枫在茶楼中喝茶,听说的姜家八卦。
姜芜回到姜家,姜循被赶出了姜家……按照时间算,姜循被赶走的那段时间,不正是她去建康府,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半年吗?她之后回东京
当太子妃,不正是她假死离开的那段时间吗?
姜家两个娘子之间,必然是不太平的。也许姜芜无意中提到了南康府,姜循便认为姜芜对他有意,暗中报复,想抢走江鹭……
这是姜循做得出来的事。
这一定是那个满口谎言的坏娘子愿意做的事!
青天白日,江鹭却感觉到阴风自后拂来。他遍体生寒,一股腥甜涌到喉间;周身血尽凝成冰,凝成霜,一寸寸冻住他。
江鹭睫毛轻颤:“你是不是以前长在建康府?”
——你早就认识我。
江鹭手抵在她肩头,姜芜瞬间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痛意自肩部向周围散发,骨头缝隙间生出酸麻感,让她痒得无所适从。
江鹭眼睫浓长,遮住所有神色:“在她去建康府前,你是不是和她提过我的名字?”
————她为了报复你,而找上我。
姜芜强忍那酸麻感,人昏昏沉沉地朝下跪坐。江鹭顺势跟随,手仍抵在她肩头。姜芜的眼泪扑簌簌掉落,腮帮发麻。她努力忍耐,只是用伤心的眼神看着江鹭。
她记忆中的美好少年郎,如此失魂落魄。
他喝问:“无论你曾对我如何误解,我都不是你想象的我。你兀自将幻想加诸我身,将我扯入你们姐妹二人的斗气中。我是姜氏女斗气的工具吗?”
姜芜哭泣摇头,又满目愧疚。她看到江鹭面容雪白,白如苍纸。
他浅色瞳眸中流动着日头晕光,他慢慢放开了抵在她肩头的手。姜芜身上的酸麻消失,她喘着气仰头,见江鹭神色惨然,带恨。
江鹭站直:“你一句话不说,也没关系。这些事没多么隐秘,我可以自己查。”
江鹭起身便朝巷外走,步伐很快。
姜芜扶着胸,见他背影凛冽萧肃,忽而想到姜循的马车就在附近,姜循此时身体又不适……若是姜循撞上了怒发冲冠的小世子,可能平安?
姜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忍住自己对世子的愧疚与畏惧,颤声留人:“不、不要走!”
江鹭脚步停一瞬。
姜芜拖延时间:“世子不要轻易下结论,世子请听我说……”
“不必,”江鹭声音缥缈疲惫,“我和你不相熟,不耽误你了。我既从不妄下结论,愤怒也不是对你……唐突姜大娘子之事,我日后再登门致歉。今日我有要事,先行一步。”
姜芜追出巷子,已经看不到人。
巷边的医馆门口的伙计将这柔弱含泪的贵女当做了病人,满是同情地过来相扶:“娘子要看病吧?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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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被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