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进行过一次军改,如今又要改,以何种名义?
季孙行父执掌鲁国朝政三十多年,是位老谋深算、作风严谨的政治家。身为他的继承人,季孙宿得其真传,凡事讲求师出有名,惟恐落人口实,日后引来非议。
经过反复酝酿,此次军改的名义终于落定——为了减轻鲁国对晋国的贡奉。
中原争霸争的不仅是名,还有利。齐桓公那会,享受扶助弱国受到顶礼膜拜的成就感,陶醉于各国崇拜仰望的注视,成为霸主得到的名声远大于实利。到了晋国称霸,楚国称霸,味道已经变了。
各国必须定时定量给盟主交“保护费”,以便求得庇护,国家安全无虞。这些保护费类目烦多,除了年贡、召集盟会的花费之外,如果诸侯联军要征伐某国,各国除了出兵征战,还要分摊军费,出钱又出力。
当然,为了表示公平,盟主还是很开明的。为了可持续发展,他们把各诸侯国划分为三六九等,根据国力大小富裕程度,收取不同档次的保护费。其中,军队编制就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指标。
从前,鲁国只有两军,两军就意味着是次国,鲁国适用次于大国的标准交纳保护费。三军是大国(比如晋国、楚国)标准,鲁国既然有了三军,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增加了鲁国的财政负担。
所以,此次军改重新回到——舍弃中军,回归到上军、下军的模式。从此,又可以次国的标准向晋国进贡,减少各种花费。
诸位可能会问,两军改三军,三军又改回两军,这不是瞎折腾没事找事做吗?非也!
但凡留意过自己居住周边环境的人都会发现,自己所在的小区或是小区周围或是每日上班经过的路,一年四季不停的在修。
一会说要铺柏油,一会说是要开挖下水管道,有的干脆什么理由也不需要,就是简单粗暴砸烂重新铺水泥,只为了让路面变得跟小鲜肉一样鲜嫩靓丽。难道他们是没事找事?
同理可得,身为世家豪族之后、权力倾天的一国上卿,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消遣娱乐。
此次舍弃中军,到底舍弃了哪些人?舍弃的是那些忠于国君、不愿意投靠“三桓”的人。这些人统统都被清理出去,剩下的上军、下军,名义上属于公室,其实全部是“三桓”的家臣,只听命于“三桓”。
从上一次军改的效果来看,虽然公室队伍里都是老弱体虚,无论如何也有五份力量,真的打起来还能跟三家拼上一阵。
此次军改过后,季孙氏得到十二份里的六份,叔孙氏、孟孙氏分别得到三份,公室只有零。也就是说,公室再没有能够动员的军事力量。
另外,公室所有的土地、劳役所得,季孙氏得两份,叔孙氏、孟孙氏各得一份。
舍弃中军之前,虽然公室已被削弱,好歹还有五份。如果国君是个胸怀大志有魄力的人,再团结一干精明强干的大臣,集公室的力量,还能跟三桓拼个你死我活。
舍弃中军之后,鲁国国君完全被架空,军权、财政权、人事权,无一在手。正如子家羁所言,所有人都靠“三桓”吃饭,听命于“三桓”,国君失去了最重要的权柄——刑赏大权,怎么控制臣下?
古人云,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说子家羁对鲁昭公的第一次劝说,鲁昭公听不进去,很好理解。毕竟,虽然对手看起来很强大,我又没有亲自测试过,何以见得我打不过他?
说是冲动也好,忍不得一时之忿也罢,被周围人煽风点火想要逞威斗狠彰显英雄本色也行,来都来了,那就试一试吧!梦想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你别说,鲁昭公还真的做到了。这是他的幸,同时也是大不幸。
说是他的幸,因为他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竟然逼得季孙氏求饶,实属难得。
这个时候,鲁昭公有两条路可以选:见好就收或是乘胜追击。
这时候,子家羁又来劝了。他的意思是,见收就好,毕竟对手实力强大,万一对方呼朋引伴,我们打不过。
鲁昭公选择后者。不仅如此,他还派人通知孟孙氏、叔孙氏,意在提醒两家,你们的头领已经被我拿下,你们也乖乖束手就擒吧。
这是赤果果的胜利者的炫耀示威。
子家羁为何劝昭公选择前者?因为旁观者清。
首先此次之所以能把季孙意如逼到投降,胜在出奇不意。季孙氏毫无防备,呼啦啦一群人杀到面前,为了保命,他不得不低头。鲁昭公得意于暂时的胜利却忘了,出奇制胜妙在一个“奇”,并非实力在对方之上。
其二,“三桓”把持朝政三代之久,如果季孙氏有难,他们岂会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就这么坐以待毙?他们可不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是擅长玩弄权术诡计多端的政客,困兽犹斗,何况手握半军的两家?
其三,“三桓”沆瀣一气已久,想要一举歼灭绝非易事,分而治之却是可行之计。季孙意如已经退到只求五乘车逃命的境地,给他五乘车,将他驱逐出境,想要根除“三桓”指日可待。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季孙氏的宗主一走,就算不处置他们的族人,他们也会六神无主,不攻自溃。没了季孙意如这个带头大哥,孟孙氏、叔孙氏两家,可以慢慢拉拢,动之以情,晓之以利,何愁事不成?
“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
鲁昭公属于既不能洞察事情的开端,也没有权衡双方力量对比,更不具备预估事情发展的能力,却急于求成,目光短浅,可说是败局已定。
鲁莽行事却能旗开得胜,乍看是好事,其实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