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赵鞅轻声说道。
九公子抬起下巴,迎视父亲。今日的父亲跟前三次也不同。第一次似乎是沉浸在悲伤,被他打扰时有些恼羞成怒。第二次则比第一次复杂得多。先是大感意外,夹杂着犹豫,最后是有些无奈,还有几分不满。
今日嘛,看他面有喜色,应该是众位哥哥的考试结果让他很满意。想到这,九公子的心沉了沉,既然他们都表现优异,他更要上心,绝不能被他们比下去了。
赵鞅也在打量这个“意外之子”。今日的他,昂首挺胸,自信坚定,多了几分率性从容。他的身上,绝无一丝世家子弟的优雅贵气。毕竟,他一直跟赵府的下人仆役为伍,干着粗重的活,除了身上流着赵鞅的血之外,几乎没有半点跟他相似。若说他有什么特别,那就是眼睛。
第一次碰面赵鞅就留意到了。他的眼睛,眼白特别少,瞳孔黑亮,如漆似墨,无论看着人还是在转动思考,总是熠熠生辉。里面盛满若渴的求知,闪烁着野性的光芒,燃烧着旺盛的欲望,更有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莫名的吸引力。
“你的全名叫什么?”一问完,赵鞅直想骂人。自己的儿子,第一次见面,连名带姓,全给假的。第二次,全副心思都在想怎么处理这个“麻烦”,只是听孩子的娘叫他“恤儿”,其余都不知。直到刚刚,才想起这个问题。
“赵——毋——恤”
“毋恤?”赵鞅反复念了三遍,不知为何孩子的娘要起这个名字?‘毋’的本意是不要,“恤”即是同情怜悯、救济、担忧。看字面意思,应该是寄望孩子将来生活无虞,毋须担忧,挺不错。
“将军召你,是想看看你平日所学。”周舍在一旁插话。将军似乎有些走神,他必须提醒他,今日这次会面是秘密的,不能耽误太久,否则会让人误解他可能有所动作。一名庶子被关注太久,势必引发排山倒海的嫉妒,绝非好事。
“正是。”赵鞅瞟周舍一眼,心想,就你心眼多,老是自作主张。
周舍马上做个封嘴的动作,缩着身体,低下头,不再出声。忍不住腹诽道,若非当上这个人人“称羡”的总管,我才懒得理你们父子呢?下人难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更难为,这是与虎作伴啊。
“请将军指教。”赵毋恤也不客气,直言要亲爱的父亲大人放马过来。
“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赵鞅停顿片刻,说道:“接下来,你说。”
“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赵毋恤不紧不慢的接道。
“停!”赵鞅突然打断,他看向手中的竹简,跳开中间一断,念道:“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略微停顿一下,又道:“你来。”
“嗯”赵毋恤想了想,说道:“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背得太快,他吞了吞口水,短暂停留了一会,继续道:“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慢——”赵鞅一声令下,低头翻开竹简,看了半天,终于念出一句:“兵不杂则不利。长兵以卫,短兵以守,太长则难犯,太短则不及”赵鞅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下句是什么?”
“太”赵毋恤卡了一下,毕竟跨越比较大,他想了想,说道:“太轻则锐,锐则易乱。太重则钝,钝则不济。”
赵鞅停止翻阅竹简,站着不动,盯着桌面,心底早已翻江倒海,震惊不已。
他知道先生曾把兵法精粹集合到一块,作为补充,给到公子们传阅,赵毋恤也得到一份。但是,这些并不是必读内容。也就是说,先生是不会抽查的。
他亲自问过教授他的先生,知道堂上布置的功课,每月都会抽考,赵毋恤从来都是回答无误,几乎满分。所以,他故意跳开常规内容,考查课外读物。
不得不说,他收获了大大的意外。足以与八位公子的武艺精湛并肩,成为赵鞅的喜悦来源。
当然,在“意外之子”面前,赵鞅仍要维护老父亲的尊严,所以,他的情绪并未流露,表面仍是波澜不惊。
他清清嗓子,抬起头,问道:“可知赵氏家训第五条?”
“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愬?当忍耐三思;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赵毋恤轻启嘴唇,缓缓道出。
“第九条。”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第十九条。”
“富贵如传舍,惟谦退谨慎之人得以久居。”
“第十条。”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好!”就算赵鞅忍得住,一旁打酱油的周舍和尹铎也忍不住了。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好,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赵鞅用眼睛余光瞄了瞄二人,心想,你两个真是给我泄气,本来想假装不以为然,结果不得已,只得语气淡淡的说道:“嗯,不错你可会使兵器?”
“略懂剑术。”赵毋恤想了想,似乎绞尽脑汁才想到自己会使的武器。
“跟管事的拿把剑。”赵鞅吩咐周舍过后看向赵毋恤,“你跟我去后堂。”
很快,八公子使过的剑重新进入视野。
同样一把剑,握在不同人的手中,于剑、于人,都焕发不同的光彩。
剑因赵毋恤的粗迈增添几分霸气,有剑傍身的赵毋恤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