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顾小灯一个人扒着窗台望天发呆,顾瑾玉迫于交际又出去了,留下一堆仆婢照看他,他便搬着椅子坐到窗口,背对一屋子无声的注视,等着海东青捎信息回来。
但凡有振翅声掠过,他就探头去望一眼。
秋来众芳歇,午后的阳光不盛,无法照暖人。顾小灯拢着手想了一下午,尽力想些灿烂的,想到养父张康夜临终前只说他处境危险,没说到张等晴,便祈祷养父不是在哄他。
仔细想想,被江湖坏人盯着的不是张等晴,他本来不用和他一起留在顾家束缚的。
如果不是为了他,更不用受气受委屈还受罪。
顾小灯发着呆想了许多,一晃神就见夕阳西垂,海东青还没有回来,陌生的年长管事来了。
“表公子,王爷请您走一趟。”
顾小灯心头突突,起身要跟着去,其他仆婢又拦住了他,不由分说地把他一番捯饬。不过再怎么捯饬,他那双红肿的眼也遮掩不住。
跟着那年长管事出去后,他试探着在路上询问一些事端,周遭无人回答他,有的只是客套的恭敬的敷衍。
顾小灯越发不安,走在路上无瑕顾及西昌园的繁华,手心盗汗地惶惶了一路。
管事带他走进一座院落,此时夕阳尽散,穿过威严无声的府军、噤若寒蝉的仆婢,顾小灯被带进院里的正堂,灯火通明,顾琰坐在上座。
镇北王即便不言不动,气场也强势逼人,顾小灯的脊背仿佛沾上一场秋霜,很快手脚发冷。
踏进正堂,大门依旧洞开不掩,门里灯火通明,门外夜色朦胧。
顾小灯脸色苍白地向前走,在满堂死寂里干杵了一会,才猛然想起学过的规矩,跪叩请安。
顾琰的气场太强,强得盖住了正堂里其他人的存在感,顾小灯起身时才发现两边座位有人,除了顾平瀚不在,二姐、顾瑾玉、小弟都在。
他们目不斜视,坐姿端正,从长到幼都美丽非凡,活像一列雕塑。
顾小灯愈发惶然,低头站在堂中间瑟缩,忽听到顾琰又冷又沉的声音压下来:“知道为何召你来吗?”
他打了个寒颤,想起顾瑾玉今天才提醒过的“恭顺与怯懦”,别扭地弯腰行礼:“知、知道。”
顾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屈指敲了敲桌面,当即就有一个人来到顾小灯身边撩衣跪下。
顾小灯看着手里捧着戒尺,跪呈在他面前的祝弥,又呆又怕:“祝、祝管事,怎么了?”
祝弥跪呈刑具,依旧是那副面不改色的稳重样:“奴才看管下人不力,以至连累表公子声誉,请表公子持此戒尺,鞭打奴才四十下,以儆效尤。”
顾小灯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摇头:“不行!”
他抬头看向上座的顾琰,冷不丁撞上顾琰森冷威严的眼神,浑身一瞬冒出鸡皮疙瘩。
祝弥恭敬地跪在他脚下,稳若泰山地当众对他教授起顾家的刑罚家法规矩,一字一句条理清晰,掷地有声。正堂里分明坐着不少人,他们却能木偶一样不言不动,偌大的厅堂里只有祝弥的诵读声和顾小灯的喘息清晰可辨。
“请您尽力鞭打奴才四十下。”
顾小灯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地笼罩住了他,他想说一句别太荒唐,但唇齿打颤,什么话也不敢吐露出来,生怕招惹出更吊诡的场面。
祝弥把手里的戒尺往上呈:“表公子若不想费力,那便将戒尺交由外面的府兵,鞭打奴才六十下。”
外面的府兵个个高大,个头一个有顾小灯两个半大,六十下打下来,只怕能把人打成重伤。
顾小灯额头冒出冷汗,眼泪也涌了上来,求助地再次看向上座的顾琰:“王爷,请您饶恕……”
顾琰看向门外:“拖出去,鞭八十。”
门外两个魁梧的府兵走进来,铁塔一样直奔他们,顾小灯受不住了,慌张跪了下来:“王爷!我打!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起来,打。”
顾小灯僵硬地慢慢起来,满堂死寂,他不敢看坐在两边的人,而祝弥已经主动递上了刑具。
过去在民间当卖货郎的小儿子时,他压根没有和同龄人打架斗殴过,养父和义兄撑在他面前,他只需要躲在后面好奇地看红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和祝弥相处了快一个月,他当祝弥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严师,一个新认识的大哥,一个见识多广的稳重大人。
现在他这个学生、小弟、小孩,却要拿起刑具去打严师、大哥、大人。
“奴才有错,请您力罚。”
两个府兵还在几步开外威慑,顾小灯只能抖着手去拿祝弥跪呈的戒尺。它重得超乎想象。
祝弥垂下手,跪着侧身弯腰,把宽阔的后背供给他。
顾小灯眼睛疼得厉害,颤巍巍地举起了戒尺。
“一……二……”
戒尺做得精致,握柄的末梢还缀有红绸流苏作装饰,每一下打下去,戒尺回弹,手心跟着震颤,流苏乱飞拍打手背,里外难受。
他好像也把自己痛打了。
四十下鞭打在颤抖的报数声里结束,顾小灯眼前一片模糊,喃喃:“我打完了。”
这样就算结束了吧。
但上座传下来冰冷的声音:“叫你力罚,你尽力了吗?”
他张了张口,想说尽力,就听到:“把祝弥拖下去,你们代他掌刑,杖打四十。”
顾小灯浑身骤冷,想嘶喊为什么,一个府兵箭步到他身边,捂住他嘴巴,将他押跪到了地面上。
额头磕到了地面,他听到对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