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一件件审视,唯独有一点他从未怀疑过——闻禅也许不在乎驸马,不在乎皇帝,不在乎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可她绝不会把江山黎民、社稷苍生当儿戏。
就像此时此刻,明明是过去的事、过去的错,她却依然把那当成是自己的心病一样来疼。
眼看着她的眉头越皱越深,裴如凇忽然开口:“在敦宁的时候,当地的月奴人很擅长弹琵琶,我学会了一首曲子,想着改日有机会的话,要弹给殿下听。”
“嗯?”
闻禅短暂地从焦虑里分心,见他起身走去外间,抱回了一把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琵琶:“这是干什么?”
“前世没能见到殿下最后一面,是我毕生遗憾,今日有幸重逢,已是上天对我格外开恩。”裴如凇声音压得低低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觉苍白无力,“把这一曲给殿下弹完,算是了却了这份执念,前生缘分已尽,今生……全凭殿下心意。”
从他们都带着记忆重生的那一刻开始,今生注定与前世不同,那段世人眼中强求来的姻缘,裴如凇没有说“不”的权利,一旦闻禅选择放手,就如四散崩溃的流沙,谁也救不回来。
挣扎挽回的样子或许不那么好看,但是比起漫长十年又算什么呢?
裴如凇弹琵琶和弹琴的时候不一样,大概是弹琴时宾客瞩目,更注重风仪端正,而琵琶只是弹给她一个人听,所以动作随性轻快一些。他甚至还开口唱了词,声音倒是很好听,不跑调也没破音。
月儿高,照空堂。
人寂静,秋夜长。
江寒水不流,燕子双飞去。
霜冷夜光杯,雨打相思树。
何以赋离愁,何以言朝暮?
杳杳千里心,泠泠弦上舞。
最后一声弦音散尽,闻禅默然良久,才点头说:“很好听,有心了。”
裴如凇勉强向她一笑,微微颔首,起身将琵琶放回旁边的矮几上。
闻禅这时方注意到他指尖泛着鲜明的红痕,应该是最近在家苦练琴技被磨出了水泡,心里不禁又一抽抽,正欲开口,裴如凇却抢在她前面出声道:“裴家与钟州苏氏的婚约,我会设法解除。请殿下不必以往事为念,无论殿下如何决定……我都没有怨言,只希望殿下珍重自身。”
闻禅:“……”
总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奇怪,又是琵琶别抱又是珍重勿念,怎么显得她好像个翻脸无情的负心人。
“前世之事,唯有我与殿下二人知晓,我想殿下或许还有用的上我的地方。”裴如凇朝闻禅深深一揖,“臣愿为幕僚门客,供殿下驱驰,或加入‘深林’,效忠殿下……”
闻禅捏了捏眉心,抬手止住他,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这个情况,进不进‘深林’都没差别。你先不用操心这些事,让我再想想。”
裴如凇却仍是扶着桌沿,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苦笑着道:“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是……”
“殿下若不愿用我,就不要留着我。没人知道的秘密才安全,如果因为我而使殿下有所损伤,我宁愿不要这种来世。”
闻禅的神情陡然严厉起来。
裴如凇撇开头,无意识攥紧了手指,以丝丝缕缕的刺痛来惩罚自己的失言。他一开始的确抱着“以退为进”的心思,然而说着说着反倒动了真感情,大概是连日来的焦躁作祟,他只是看起来镇定,其实被折磨得不轻。
“纤云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闻禅忽然说,“她小时候养了一只小狗,有次全家人要出远门,就把狗托付给邻居养了一个月。”
“等他们回来后,小狗突然不吃不喝,每天跟在主人后面,连睡觉时听见脚步都会惊醒。纤云说它这是以为自己被主人抛弃,吓破胆了。”
“裴雪臣,你也是狗吗?”
裴如凇:“……”
虽然闻禅本意并不是骂他,但小白花还是吓住了,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一片煞白。
“回去吃你的饭,睡你的觉,干点正事,少琢磨怎么黏人。”闻禅面无表情地起身绕过他走向门口,冷冷地警告,“最好别让我听见什么绝食上吊的消息,否则我让你这辈子都踏不进公主府方圆十里,记住了。”
公主拂袖而去。
裴如凇脱力地扶着桌子坐下,慢慢平复着激烈的呼吸和心跳,在脑中反复盘算她最后那几句话。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脚步声,长公主身边侍从将他带回到花厅。持明公主已先行离去,这边演奏完毕,管家正向乐班众人发放赏赐,唯独到他时,比别人多了一盒手脂、一斗珍珠。
珍珠又是什么典故……暗喻掌上明珠,还是刺他鱼目混珠?
宁思长公主召他上前,强忍笑意道:“公主特意命赐了合浦珠,又说,‘琴弹得一般,诗写得还行,这双手留着写文章,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