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谢拾再见江提学,他依旧清瘦儒雅,着绯色官袍,冠五梁,金革带,儒雅中又透出执掌一省学政的威严气势。
这一日大概是府学诸生人数最齐整的一天。平时只挂名不现身的生员都老老实实赶到府学,迎接江提学的案临与接下来的岁试。
须知中了秀才并非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按照大齐制度,一旦考砸了岁试,辛苦获得的功名都未必能保住。
平日里勤学苦读的生员也就罢了,疏忽学习、临时抱佛脚的生员可就提心吊胆了。
谢拾自然不会是后者。
岁试在大多数生员眼中都是避之不及的苦差,对他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生员中有廪生、增生、附生之分,只以成绩而论,谢拾并不比任何一位廪生差,偏偏所有新入学的生员一律被列入附生,若想升为廪生,岁试是一条最直接的道路。
依据“六等黜陟法”,一旦岁试考取一等成绩,无论此前是增生还是附生均可补入廪生——这无疑是他苦等了一年的机会!
这份迫不及待的渴盼与真实不虚的期待让他在恭迎江提学的队伍中显得如此突出,一眼看去便有种与众不同的真挚。江提学好似察觉到他满怀兴奋的目光,随意偏头一看,看清谢拾的模样,便是一怔。
这孩子……似乎很是期待他的到来啊!
如此受欢迎,任谁能不高兴?
这位险些被他压了名次的少年天才,江提学还不至于不记得。想起院试排名的一波三折,江提学心中不免泛起淡淡的好奇。
……也不知这位小小年纪夺得院试榜首的“神童”如今是光彩更盛还是泯然于众?看这孩子的模样,想来多半是前者罢?
片刻后,与戴府教同往明伦堂的路上,江提学随口提起谢拾,问了一嘴他的近况。
本不指望戴府教回答,毕竟府学生员众多,谢拾潜力再高都需要一定时间兑现,如今的他指不定都不曾入戴府教之眼;没想到戴府教却对这位风云人物印象深刻。
戴府教开口便是一通夸赞:“提学大人好眼光,谢拾年纪虽小,却吃得起苦,耐得下性子,几位训导无一不对他交口称赞。前些日子的月考,他还得了头名呢。”
江提学大吃一惊。
府学头名?这岂不是意味着哪怕去考乡试都有一定的把握?
——当然,乡试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考官,无人敢说有百分百必中的把握,江提学都不敢打这个包票。当年的吴中才子之首方汝辉都是考了两次才考上举人,可见纵使才高八斗也未见得就能中举。
考虑到谢拾去岁才入府学,这份进步委实惊人。当初他院试的文章江提学可是亲手批阅过的,无论如何都达不到乡试门槛。短短一年,真不知谢拾如何进步这般快!
江提学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充盈着好奇、期待,与惊喜。这一刻,他与谢拾竟是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期待起岁试的快快到来。
然
而,一如上正餐之前得先来个小菜,江提学案临第一日,按照惯例得先召集府学诸生,向其授课讲学,次日才主持岁试。
经验丰富的他只打眼一扫,对上下方一双双或是忐忑、或是期待的目光,便知道哪些人是底气十足,哪些人是心慌意乱,前者学习必然用心,后者多半荒废了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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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他向来是看不惯的。是以,讲学途中,江提学冷不丁就玩起了突然袭击,随机点名发问,他不找一看就胸有成竹的生员,偏偏找那些脸上写满心虚的生员,令临时抱佛脚的诸生个个苦不堪言,心中只差大骂江提学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魔鬼。
——什么叫公开处刑啊!战术后仰
谢拾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江提学学问深厚,六经贯通。听他讲学与训导们的讲学印证,俨然又是一番收获。
若论博闻广识,他或许不及何训导,可若论经义上的造诣,江提学比之更胜一筹。何训导强于广度,而江提学胜在深度。
今日讲学围绕“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而起,江提学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逐渐讲到谢拾最熟悉的《大学》,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富节奏韵律:“……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何解?”
“国无游民,则生者众矣;朝无幸位,则食者寡矣;不夺农时,则为之疾矣;量入为出,则用之舒矣。[1]”他停顿片刻,“人君以仁为本,以财为末,务本节用,则国用恒足,此为生财之大道也!”
不得不说,江提学在经义上的功底虽然深厚,可观念终究还是过于保守了一些。或许他正是不折不扣的“崇古”派文人罢?
只能说听他的讲学确实有利于举业,不过却不必以江提学的观念作为理政之道。
听着听着,谢拾渐渐出了神。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徐夫子上课时,尚且稚嫩的他举手发问:“夫子,若无开源而只有节流,国用如何富足充饶?既然仁义为本,利禄为末,何以世人皆舍本而逐末?我只知人若无财,不能有生也。”
自小接触到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银钱的重要性,没有足够的银钱,生存都是灾难,这与经义中强调的“重义轻利”截然不同。
犹记得徐夫子如此告诉他:“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2]人若无财,不能有生,此言有理。所戒者非财,乃贪也。明知不义之财而求之,是舍本而逐末矣!”
至于只靠节流何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