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暮春时节,金陵城内连日来的细雨落尽了残花,春色将阑,莺声渐老,唯有这女儿河畔,依旧是满园春色,百花争艳。
这日清晨,女儿河畔的画春楼上,春风徐徐,十来个年轻姑娘,一字排开,齐整整地站在画春楼上,就有如那含着露珠绽放的花骨朵,水灵灵的,嫩的要掐出水来。她们衣着光鲜,轻薄的衣衫被曛暖的春风吹了起来,好似一群下凡到人间的仙女们。
这座画春楼上,除去这十来个年轻姑娘,只有一位清客老相公。此时他坐在藤凳子上,眯着眼睛,扇着扇子,优哉游哉,听着众女子齐声唱着:“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
原来这位清客老相公,正是京城中大名鼎鼎、人称“南曲天下第一”乐师苏昆生。他曾在教坊领着一份差事,管教着禁中歌舞,谱曲一首《凤栖梧》名满天下,甚得先皇与先皇后喜爱,常常召于御前歌舞助兴。因他善歌荣宠,常常出入公卿府邸和秦楼楚馆,年轻时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五十年过去了,这位苏相公飘零半生,见尽了这京城的繁华,也见尽了世道变幻,曾经相识的故人老的老,死的死,心灰意冷,便辞了官职,脱离了樊笼,告老还乡。
他从京城一路南下,走走停停,颇有几分游山玩水之意。去年寒冬腊月,他刚到金陵,本欲从金陵城乘船南下归乡,谁知女儿河的秦楼楚馆听闻“南曲第一”的苏先生竟到了金陵,便纷纷上门求着要聘请这位苏相公当自家馆中教习,指点姑娘们的唱词一二。
这些妈妈们,一心想着自家的姐儿若能得苏相公的指点,于歌舞上定然大有进益。二来这位苏相公常常出入高门侯府,就连禁中也多有他的弟子,结识了多少达官贵人,倘若能成为他的关门弟子,那身价必定是水涨船高。
这些妈妈心中打着这如意算盘,纷至沓来,几乎都要将苏昆生居住的客栈的门槛都踩平了,不是今儿个明月楼的李妈妈大摆宴席,就是明儿个丽春院的潘妈妈带着十来个姑娘堵了门,要么就是后日如意苑的赵妈妈早早下了帖子来宴请说是请他一起过年,弄得这苏昆生竟个连门都出不去,苦不堪言。
苏昆生眼见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又不好只答应一家,回绝了另一家。
况且他也存了一份心思,此次特特来到这人才辈出的金陵城,就是想要寻个聪慧的女子做关门弟子,传授毕生所学。
左思右想,他索性在女儿河畔的画春楼上开了一个教唱词曲的讲堂,每旬初二和十六两日教习词曲,无论谁家的姑娘,都能来上课。
如今这一茬来上课的姑娘们,都是十三四的姑娘们,尚未梳笼的雏儿们,她们来学这唱词,不是为了侍奉客人,而是为了预备今年的“七月七”。
原来这女儿河的七月七与别个地方不同,不仅乞巧,更是要选出艳冠群芳的“花魁”。如今这七月七选花魁的已有三十年的历史,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考试”。
这选花魁十分讲究,要历经三场考试,头一场选文才容貌,第二场考文学诗画,第三场考丝竹歌舞。参选的姑娘都是女儿河各大秦楼楚馆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千挑万选过后、又经过积年累月悉心调、教的美人胚子。
这头一等选出的,便是年十六以下,有容貌超群,诗词伎艺的,名曰“花魁”,和状元一般。
第二等便是姿色出众,擅歌舞丝竹的,名曰“花史”,和二甲榜眼一般。
第三等是有色有艺的佳人,名曰“花妖”,和三甲探花一般。
这选花魁,每三年才有一次。自上一任花魁娘子陆丽仙下落不明后,倒也都选了两次,只是参加的姑娘们差强人意,鲜有才艺双全的,因而虽选出了花史、花妖。那头一等的花魁,却已轮空了两番。
到了今年的七月七,各家送选的的姑娘们不少都是才艺俱全的绝代佳人,人们都说,今年都定能选出个花魁来。
……
姑娘们合唱完了,便是如同学子背书一般,挨个到苏相公面前独唱一首词曲,检查功课。
第一个唱的是明月楼的李湘君,她年十三岁,生得娇憨可爱,一张雪白的圆面孔,五官端正,七窍玲珑,最可爱的一笑起来,两靥上的两个小酒窝。
李湘君姿色出众,也是本次七月七竞选花魁的热门姑娘之一,只是有一点,她生/□□笑,虽说平易近人,倒也失了几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清冷高贵之感。
她选了一首《点绛唇》,只见她朱唇轻启,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
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这李湘君的声音圆润婉转,真个如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之中,十分悦耳动听。只是这唱词的技巧,却还很生疏,实为美中不足。
苏昆生皱着眉头说道:“错了错了,这‘飘’字一板,‘拖’字一板,不可连下去,另来另来。”
“又不是了,‘尽卷黄昏雨’是务头,要在嗓子里内唱,重来。”
“这句略生些,再来一遍。”
李湘君唱罢,后面七八个姑娘依次唱了,苏昆生都不甚满意,眉头紧皱着,白白的胡子抖着,面露不悦之色。
到了最后一个姑娘,也是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名为潘婉儿,正是丽春院潘妈妈的亲生女儿。如今虽只有十四岁,却生得杏眼柳眉,冰肌玉肤,纤腰婀娜,虽尚且年幼未被梳笼过,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只见她莲步轻款,上前一步,轻笑一声,开嗓唱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