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时,蕖香双目中的光彩惊艳夺目,陋室生辉,黄莺儿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忧虑之心渐安。
看来,蕖香于争夺花魁一事上,倒并非是痴人说梦。
莺儿换了话头,笑道:“对了,之前你让我打听的事,如今都有了着落了。”
原来莺儿的相公冯源,原先也是陈家村的,说起来,和蕖香的养父陈老五也有些渊源,便将陈老五家中近况,一一告知。
自七年前,徐老婆子逼着陈老五将蕖香卖掉之后,本已快要散架的家更是一落千丈,没了蕖香照料,家中连稀粥都喝不上。
那徐老婆子也早就死了,听说是因和邻居争着一碗炒野鸡腿肉,被隔壁的老头推倒在地,便一命呜呼了。
陈老五自卖了蕖香后,得了六两银子后,也不去给人家做佃户,整日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家中喝酒。没过多久,那点银子就全败光了,整日靠着乞讨为生。
三年前的寒冬腊月,这陈老五因喝醉了摸不到回家的路,倒在门前的雪地里活活冻死了。
事到如今。家中仅剩了李素珍留下的唯一骨血,陈珠儿。如今长到了十来岁,却因无人管教,每日闲逛,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没个正经,吃了上顿没下顿。
蕖香听了陈老五家的境遇,沉默了许久。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好好的一个家,败落的这么快。
或者说,原先这个家,就只是靠着阿娘勉力支撑着。
阿娘累死后,就如那没了顶梁柱的房屋,“轰”的一下就都塌了。
往事如风,无论是徐婆子还是陈老五,她不恨、也不怨,心中只剩下结了一层厚厚血痂的麻木。
不过,珠儿是阿娘唯一的骨血,阿娘临死前特别叮嘱要珠儿去念书走仕途,如今成了一个偷鸡摸狗的闲汉。
真是可惜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
从黄莺儿处离开,夜已深了,女儿河的下人们都吹灯宿歇了。
蕖香的一天却还没结束,她有干不完的活。
她背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的都是楚云阁姐儿们的脏衣裳,那是绿柳派给她的活儿,必须要在明天前干完。
她白天既要上课,又有厨房的伙计,哪里得空闲去洗衣裳,因而只能趁着深夜,将无人干的脏活累活都做了。
……
夜深了,女儿河畔两岸的秦楼楚馆鳞次栉比,碧瓦朱檐,挂着无数个红红的灯笼。灯光倒影在粼粼的河面,温柔的晚风吹拂荡漾着河水,灯影闪闪烁烁的在微微抖动,一抹抹是灯笼的红,一抹抹是烛火的橘,那一抹抹银色,却是天上的一轮圆月,色彩斑斓,就像是虚无缥缈的天上人间。
然而,众人只看到女儿河纸醉金迷、光鲜靓丽的一面,却无人注意到,这如梦如幻的女儿河,也存在着阴暗无人问津的角落。
在一处偏僻的河畔边,没有辉煌的灯光,只有清冷的月光。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传来了“邦——邦——邦”的声音。
正是蕖香拿着棒槌敲打衣裳发出来的响声。
她一边浣洗着衣裳,一边望着浩浩荡荡的女儿河,明月高升,皎洁的月色照耀在河面上,那样的纯净,那样的波光粼粼。
这番景色,一如当年。
七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时,半夜偷偷从家中跑了出来,因为要被卖到女儿河而伤心不已。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眨眼,七年过去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七年后,江水明月依旧是江水明月。
可她却不是那个小丫头了。
如今的她,站在曾经凝视着的对岸。
浮沉,挣扎,或许会永远地沉沦。
她回想起来,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曾经遇到一个和自己稍大一些的小阿姐。
若非当初有她的宽慰,自己恐怕七年前就扎进江水里淹死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位小阿姐的模样,只是依稀地感觉,那位小阿姐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
那一夜,她曾和那位小阿姐拉钩约定,说是要问出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
“为什么越是善良的人,越是要受苦!”
“为什么越是卑鄙无耻的人,过得越好!”
“为什么圣人所说的那些大道理,从来都没有应验过!”
七年过去了,她找到答案了吗?
并没有,她甚至比曾经更加迷茫。
如今,她唯一能够坚信的,便是活、下、来。
……
“邦——邦——邦”,棒槌敲打着衣裳的声音,好似荒山野寺之中,孤寂的老和尚敲木鱼发出的声音。
只是,这里不是远离人烟的荒山野寺,是红尘世界中最最为肮脏的销金窟女儿河。
蕖香洗完了衣裳,站了起来,望着女儿河畔,白日里低垂着的头颅昂了起来,曾经晦暗的眼睛正如那水中月变得波光粼粼,光彩夺目。
咚——咚——咚,夜深时分,女儿河畔传来的棒槌之音,由呆板变得欢快而富有音律。晚风徐徐,附和着棒槌之声,隐隐地传来一阵的歌声。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这歌声之清丽,有如昆山玉碎,又如香兰泣露,悠悠扬扬,伴随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愈发悦耳动听。
这正是蕖香在夜晚无人之际,暗自练习唱词。
这七年间,她忍辱负重,在楚云阁里像是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