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事初刻,凤凰台点着灯,陆丽仙尚未安寝。
她独坐在菱花镜前,用手撑着额头,阖眼小憩,晚妆残,粉面酡红,正是“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
接连几日,她为了打听碧桃的消息,同那帮酒囊饭袋的金陵官员接连应酬,吟诗作对、歌舞弹琴,已十分困乏。
到了夜静人深,对镜独坐,酒意阑珊之际,饶是强撑着精神的她,不免露出几分疲态来。
可一天天过去了。
碧桃却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一想到此处,她的一颗心,也如同一颗小石子,“咕嘟”一声,沉入了大海之中。
倘若碧桃当真出了什么事,她还有甚么脸面面对蕙兰……
她心中一酸,气息一乱,咳了起来。
“姐姐,夜深了,让奴婢服侍你睡下吧。明日一早,还得去夏提刑家中预备着端午节宴请县太爷的筵席咧。”大丫鬟黄莺儿打了一盆水来,轻声对着陆丽仙说道。
陆丽仙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正由着两个黄莺儿、绿柳大丫鬟卸下满头的珠翠。
黄莺儿将陆丽仙头上簪的那一支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小心地卸下,收纳在妆奁之中。
绿柳绞了热手帕子,蘸了混了茉莉粉的香胰子,一点点仔细地擦去陆丽仙脸上的残妆。
陆丽仙本闭着眼,听见那流苏摇摆的清脆之声,心中一动,问道:“今夜我怎么没见蕖香那个小丫鬟?”
“姐姐你就别提那个小丫头子了。她连日不在凤凰台,我们几个大丫鬟都摸不到人影儿,一点都支使不动。”绿柳开口抱怨道,语气多有怨怼。
陆丽仙让蕖香去打听消息一事,并未告诉其他人,因而凤凰台的丫鬟们并不知情,还以为她到处作耍咧。
陆丽仙听绿柳如此说,并未说什么。
说实在的,她对蕖香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一个小丫头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那日当着蕙兰的面,将此事托付给她,又给了那一支芙蓉花簪,一是不愿拂了她的那份知恩图报的真心,二来也是抱着死马全当活马医的心思。
“今日蕖香那小丫鬟又不知往哪里野去了,听嬷嬷们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黄莺儿见陆丽仙并未说话,又补上了一句。
绿柳一脸不忿,犹自还要向陆丽仙告状,却被黄莺儿使了个眼色,只得按下不提。
丽仙听蕖香竟然此刻还未归来,心中稍稍一动,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但转念一想,恐怕这小丫头子是去找蕙兰了吧。
这些日子,她常常夜里同蕙兰作伴,这也是她默许的事情。
夜深了,她疲乏不堪,事情又千头万绪,因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
待陆丽仙睡下后,绿柳拉着黄莺儿走到门外,低声道:“刚才你怎么不让我继续说,蕖香那个小丫头子压根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天长日久,这还得了,岂不是让她爬到我们头上去?”
黄莺儿无奈地笑了一笑:“你何时见花魁姐姐曾经主动问起一个小丫头的事?我估摸着,花魁姐姐派她另有别用。你看不惯那小丫头子,可也得顾及着主子的面子。”
经由黄莺儿这么一点拨,绿柳这才恍然大悟,面上犹有怨色道:“真不知那个乡下野丫头子交了什么好运,让花魁姐姐如此看重她……”
二人正小声叙说之际,忽听到外面上夜的婆子禀报道:“两位姐姐,敢问一句花魁娘子睡下了不曾?外头有人要求见花魁娘子。”
绿柳直冲冲地撒气道:“吴妈妈,你也是个老人了!这凤凰台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来打搅花魁姐姐,我看你是不想当这凤凰台的差了!”
吴妈妈一脸为难说道:“姑娘别生气,我自是知道规矩的。可是要见花魁娘子的不是别人,是后院里那一位素素小姐——”
听到“素素小姐”,黄莺儿和绿柳皆是一怔。
花魁姐姐跟这位素素小姐,向来是没有打过交道,怎地她会半夜三更要见她?
这事也蹊跷了吧!
正值黄莺儿和绿柳两个一脸茫然,素素却等不及人通报了,她握着碎瓷片冲进了凤凰台中,站在陆丽仙闺房外提着声音说道:“花魁娘子!蕖香,她今夜尚未归来,恐怕是在虾子巷遇到危险了!”
……
冯兴东扭西拐地走在冷风中,此时他酒已经全醒了。
他手中拿着那一支芙蓉花簪,喜不自胜。
嘿!今夜的经历,可真够离奇的!
不过,话说回来,平白得了这么好一支的簪子,准是财神爷派善财童子给他送来的一份大礼!
若是把这一支花簪典当了,少说也够自己两三年的花销了。
一想到这,冯兴笑得眼儿没缝,快活地哼起小曲儿来。
要给花魁娘子报信?
嘿!他堂堂一个巡捕,为何要听一个臭卖豆腐的话。
再者说了,他可不是那逞能的愣头青。
那漆黑大门的院子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可是一清二楚。
不单单有那几个被拐来的姐儿、细皮嫩肉的西门小官人,还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虎二。
他天天在赌场混迹,自然听说过那恶鬼虎二的事迹。
有人亲眼见到过,那虎二赤手空拳,三拳两脚就打死了一个说他用假银子做赌资的人。
赌场之人,各个都是人精儿,哪一个不知他用的是假银子、假/钞,可各个不做声,为的就是花钱买平安!
那可是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