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张麻子!”
沈伐一目十行的看完路亭县最新传回的消息,激愤的一掌拍断帅案,大声叫好道:“好一个杀富济贫!”
大堂外值守的绣衣卫力士听到堂内响动,慌忙按刀入内。
沈伐抬眼见了他们身上华丽的睚眦绣衣,勃然大怒道:“滚出去!”
一众力士立马以更快的速度,躬身退出大堂。
沈伐起身,步履急促的负手在堂上来回踱步,仍觉壮怀激烈、心绪难平。
他出身开国二十四侯之平凉侯沈氏嫡次子。
年少时也曾白马轻裘、放荡不羁,朝扣天子门、夜宿眠红楼,豪掷千金搏美人一笑、大闹刑部解豪杰一愁!
那时,提起他“玉面狐狸”沈二公子,河洛谁人不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声“真爷们”?
直到熙平三年,鞑子趁着当今圣上整饬朝政、朝野动荡之际,悍然发大军,越过长城大肆屠戮边关百姓,其后更是派使者入京,当街鞭笞拦路洛邑百姓,扬言大魏若不进贡称臣,草原铁骑将踏破燕云,直趋燕云…
那次之后,他便立志重振大魏声威、复煌煌汉家威严。
他不顾家中阻挠,携家将十二远赴蓟州从戎,从一名最低的十夫长做起,屡屡率军出关与鞑靼游骑血战。
短短三年之间,他便积功至游击将军,大名传遍边关之时,他已不再是河洛尽皆知的“玉面狐狸”,而是蓟北的“雪狼”!
边关将士皆知,鞑子狠,他沈伐更狠!
然而就在他踌躇满志,已经准备好征讨鞑子,封侯拜将、光宗耀祖之时…
他却迎来魏军史无前例的惨败!
熙平七年,当今圣上遣二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征伐漠北草原鞑靼部。
他率军并入左路军,兵出松亭关。
不曾想,五万骁勇善战的边军精锐,北出松亭关不过百余里,就被八万鞑靼大军围在瓮中。
激战两天两夜…
没有援兵。
明明中路军距离左路军也不过百余里。
明明后方松亭关内还有三万守军…
但就是没有援军!
五万热血儿郎,就那么灰飞烟灭了,就像从未来过这世间那样。
他倒是在家将的拼死护卫之下,侥幸逃了回来。
亦或许,他也并未能活着回来…
打那之后,他就知道,要想重振大魏声威、要想汉家威严,关隘不在边关,而在朝堂。
于是,他又回到了洛邑,从游击将军变成了绣衣卫百户。
五年之间,他东奔西跑,查处过江湖反贼、督办过江左税务、打击过沿海走私,更是一手将昔日挚友的大半族人送上了刑场。
他想涤荡神州黑暗。
他想振奋九州民心。
他想告诉所有人:我们失去的东西,我们一定拿得回来!
他自诩问心无愧。
可越来越多的世事压在他的心头,令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知道,世间上有很多事,不是仅凭一把钢刀就能解决的。
他开始知道,世间上有很多人,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就能战胜的。
知道得多了,想得也就多了。
想得多了,顾虑也就多了。
顾虑多了,勇气也就少了…
许多明知错误的事,他也无法再凭着一腔英勇横冲直撞了。
他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了借力打力。
还学会了妥协、学会了交换…
他如今像很多人。
唯独不像他自己。
如今张麻子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提神又醒脑!
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他忆起了失去的勇气。
他像是才知道,即便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只要肯尽自己所能的去做,事情就会变好。
哪怕只能好一分、好一厘呢?
也终归是在变好!
就像张麻子,他在路亭县的所作所为,能左右三大粮商盘剥五道百姓的大局吗?
不能!
仅江南东道,就有数十个路亭县那样的州县,区区路亭一地,不值一提!
可谁又敢说,张麻子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
他都能想象出,张麻子的事迹如同黑夜里的一束光,照进大河南北、大江东西那些忍饥挨饿的百姓们心间的画面…
沈伐深呼吸,努力平复着心头的剧烈波动的思绪。
末了,他忽然嗤笑出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我沈伐一生不弱于人,岂能让你一条死蛇专美于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气大喝道:“来人啊!”
数名力士应声入内,抱拳拱手。
沈伐:“令上前所封胜、上后所段林,持本官手令,即刻逮捕户部侍郎孙兆铭、户部郎中刘玉泉、户部郎中吴有章一应人等,下诏狱,无本官手令,一概提审回拒、一概探视不允!”
杨戈那厢在杀富济贫。
他这厢可也没闲着。
三大粮商背后站着的是哪些人,他这边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若非是先前递到御前的折子,迟迟没有回应,他早就拿人杀鸡儆猴!
不过如此一来也好,三大粮商背后站着的那些人,要是一起动,恐怕连圣上都不一定能顶得住朝堂上的压力。
但只动户部那票贪官污吏的话,压力自然也就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