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在下雪,雾霭沉沉。府中上下早早掌灯,亮如白昼。
明窈逆着烛光而站,骤然瞪圆的双眸满是错愕和诧异。
然也只是一瞬。
沈烬就在屏风外,那道颀长身影叠着烛光,透过玻璃插屏,隐约可见底下的一点黑影。
明窈转首,对上徐季青笃定万分的一双眸子,柳眉轻蹙。
她从未想过,徐季青竟然知道自己的过往。
榻上徐季青高抬的手指陡然失去所有力气,奄奄一息轻垂在一旁。
他无声张唇:“帮我,我可以……”
后背的伤口似乎再次撕裂,纱布渗了血,斑驳血迹缓慢流淌而出。
徐季青双眉紧皱,再也说不出半字,面目疼得扭曲在一处。
屏风外,张太医捧着徐季青的病案,细细道与沈烬听。
沧桑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到里屋,不远不近。
徐季青抬眸深深注视着屏风,看那插屏后长身玉立的影子。
徐季青艰涩启唇,声音低如气音:“我知道他……”
明窈淡漠抬眸,面上无悲无喜。她像是一盏美人灯,静静伫立在朦胧雪色中。
“徐大人在说什么,我并不是很懂。”
徐季青瞳孔骤紧,不可置信。
屏风后的沈烬似乎是听见了动静,黑影从玻璃插屏上退开,往里屋走来。
徐季青面露焦急:“别告诉二殿下我……”
“你在和谁说话?”
插屏后忽然晃过一道身影,沈烬一身象牙白宝相花纹长袍落入明窈眼中。
屋内悄然,唯有晃动的烛光知晓方才的秘密。
帐幔后的徐季青早退回榻上,黑眸紧闭,风拂过帐幔,却怎么也唤不醒榻上的人。
沈烬的视线在徐季青身上停留片刻,复又回到明窈脸上,意味不明。
张太医不明所以跟在沈烬身后:“怎么了,可是徐大人有何不妥?”
“并未。”明窈淡淡摇头,半张脸落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肩上的鹤氅并未解下,先前落在鹤氅上的雪珠子,此刻早消融不见。
沈烬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
明窈往前,虚虚福身:“只是方才瞧见徐大人手指动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一语落下,刚踏入厢房的小厮闻言,当即红了眼眶,失态扑向徐季青榻前,双膝跪地。
“……大人、大人是要醒了吗?”他嗓音如泣血燕雀,声声哀嚎。
张太医快步上前,又替徐季青施一回针。
半晌,帐幔后的人似乎有了反应,徐季青缓缓睁开双眸,眼中茫然不安:“我、我……”
小厮喜极而泣,抱着徐季青哭成一团。
张太医揉揉疲倦的眉眼,又赶着去开药方。
小厮忙不迭跑去煎药。
乱糟糟的厢房突然安静下来,徐季青半伏在榻上≧_[(,哑着嗓子:“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下官日后定当铭记在心,不敢、不敢……”
他忽的捂住心口,剧烈咳嗽。
沈烬拂袖,不以为然:“徐大人客气了。”
他捏着手中的青玉扳指,“我还有事,徐大人好生将养身子。”
徐季青勉强止住咳嗽:“多谢殿下。”
侍从剪了烛花,明黄烛光照在徐季青脸上,那双凹陷双眼泛着浅淡的乌青。
明窈落后两三步,路过徐季青榻前,忽听他压低嗓子,黑眸之下掩藏着浓浓的不甘:“你就这般相信二殿下?”
他咬牙,“如若是二殿下……”
未尽之言随风而散,明窈回首侧目,眉眼平静。
二人眼中心照不宣。
如若沈烬真是科场舞弊案的幕后指使……
明窈唇角挽起极浅极浅的一抹笑。
那她会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
……
檐瓦飞雪,西院终比不得东院收拾得齐整,檐下积雪厚重,重重挡住视野。
明窈挽起毡帘,甫一瞥见廊檐下负手而立的沈烬,忽而一怔。
她以为沈烬早已自行离开。
明窈上前福身:“公子……”
沈烬不曾回头,清冷声音透过风雪飘至明窈耳旁:“……说完了?”
明窈眼中惊慌一瞬,倏尔庆幸方才在厢房,自己不曾隐瞒徐季青清醒一事。
她垂眼,亦步亦趋跟在沈烬身后:“徐大人只怕不是有意瞒着公子。”
沈烬面容平和,他指尖仍捻着那一枚小小的青玉扳指。青玉莹澈透亮,光泽冷冽。
他嗤笑:“还以为你会替他瞒着。”
雪珠子洋洋洒洒从半空飘落,明窈走在雪中,任由雪花拂过袍角,她踏着沈烬的脚步往前。
思绪万千。
茫茫雪地中只留下一行脚印。
自入宫后,明窈不敢信任何人,可更从未吐露有关孟少昶的只言片语,倘或徐季青真的向沈烬透露自己和孟少昶的关系……
眼前蓦地撞上一堵“高墙”,明窈诧异扬首,惊觉沈烬不知何时转首,正定定望着自己。
明窈仓皇往后退去:“公子恕罪,是我一时疏忽,无意撞到了公子。”
沈烬不甚在意:“……在想什么?”
明窈欲言又止,眼底深处的忐忑无处遁形:“若是日后徐大人记仇,和公子说我的坏话,公子、公子会信吗?”
沈烬笑而不语,唇角溢出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