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扬眸望向封清桐,“姐姐生气了?”
紧接着又顿了一顿,“还是六叔同姐姐说什么了?”
封清桐摇了摇头,“无缘无故的,我生得哪门子气。”
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第二个问题,“罢了,难得托付你跑跑腿,你若是不愿帮我这个忙,赶明儿我自己拿给她。”
言罢便要放下车帘,“你快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可惜钟席诀却不许她走,他抬手拽住帘子的一角,足下一点便跃到了车辕上,脑子一转,飞快地解释道:
“并非是我不愿帮忙,只是阿婵也有一件同样绣纹的外袍,那丫头又惯是个得新忘旧的性子,姐姐的这件给了她,多半也会被她置诸高阁。”
他向前半倾着身体,投射下来的阴影不容拒绝地囫囵包裹住她,然说话的语气却是惯常的诚恳乖顺,全然不似肢体动作那般霸道强硬。
封清桐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加之钟二少爷于她心底根植的‘乖巧’形象太过牢固,于是心下迟疑,一时便有些拿不准钟席诀话中的真假。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钟席诀将外衫复而推回去,“姐姐若是不信,日后见了面自己问她。”
他作势又要踏入马车,“衣裳的事暂且搁到一边,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姐姐回府去。”
封清桐眼疾手快地再次拦住他,“钟府的把式本就会些拳脚,芷雨也会一直陪我坐在车上,安妥决然无遗。你今日才办差归来,还是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
这话已然称得上是明晃晃的拒绝了,钟席诀凝眸望向她,唇角一时抿得更紧,高大的身躯凝滞在阴影中,上臂连着肩背几乎绷成了一条线。
内心的催促一如拉满了弦的重弓,跃跃欲试地想要肆行一搏。
然而很快的,他便依言松开了拽着帘子的手。
“那我听姐姐的。”
平直的唇角复又翘起个小小的弧度,钟席诀弯着眼睛躬身下车,彻底退出了这片存有封清桐的小小天地。
“姐姐路上当心些。”
“好。”
封清桐莞尔颔首,就此阖上了车门。
靛青的流苏穗子缓缓垂落,徐徐阻断了二人的视线,钟席诀后退让出车道,待到马车驶过第一个转弯处才骑着连钱骢追了上去。
他有意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隐蔽距离,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直至亲眼瞧着封清桐入了封府,这才调转马头,策马去了司狱司。
跨过门槛时正巧同蒲毅打了个照面,蒲毅一脸震惊,“钟副使?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钟席诀没答话,阴沉着脸大步走进了内室。
夜雨尚且淋淋,他又未着蓑衣,一路疾驰而来,身上难免沾了一层雨水。
此时此刻,那点寒凉的水汽裹着夜色融在他的眉眼间,愈发衬得他容色凛凛,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肃。
蒲毅摸摸鼻子,就此歇了散值的心思,步调一转,亦步亦趋地乖乖跟了进去。
二人鸦默雀静的阒然相对,半晌之后,钟席诀才抬手捏了捏眉心,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
“跟踪阿婵的那几个锦衣卫查清楚了吗?”
蒲毅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查清楚了,确实是曹成砚的手下,虽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其行事倒是颇有分寸,难得的守规矩。”
他咧着嘴笑了笑,起身为钟席诀倒出一盏热茶,“钟副使大半夜的不安寝,就是为了这个?您大可放心,兄弟几个都拿星婵当亲妹子来疼,绝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钟席诀接过茶盏,圈在掌心里拢了拢,“你这话可别叫她听见了,那丫头现下就够肆行无忌的了,你们再明晃晃地无度纵着,她还不直接将天都捅破了。”
他边说边轻轻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却不自觉地夹杂了几分涩然。
“更何况,我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
是他太急了吗?
明明已经尽量放慢了步调,刻意收敛回避,变着法儿地借着‘弟弟’的身份,让封清桐成为联结他二人关系的‘主动’施予一方。
却不想今朝一时疏忽,还是叫她觉察出了端倪。
蒲毅不明所以,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副使难不成还在疑惑曹成砚的动机?”
他略显犹豫地拧了拧眉,
“其实属下对此倒是有个猜测,听闻曹成砚曾暗自打听过星婵妹子的喜好,且仁善寺事发那日,曹成砚据说也曾带着一队人马搜寻过附近的几间庙宇,估摸着该是以为星婵妹子一同遭了绑,遂试图趁机来个英雄救美。”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煞有介事地叹出了一口长气,
“毕竟现在的姑娘们都偏爱有英雄气概的男子,旁的不说,只看我那待嫁的堂妹,家里早就为她说了一门亲事,结果呢,她嫌弃人家年岁比她小,是‘男孩’而非‘男子’,心里八百个不满意,非要自己……”
“等等。”
钟席诀眉眼倏尔一动,
“你方才说,你堂妹嫌弃对方是‘男孩’而非‘男子’?”
他颓靡又茫然的思绪在这一刻突然被换了个方向重新打通。
是啊,只千方百计地诱使封清桐照顾他有什么用?
只要封清桐一日将他当做‘弟弟’,他们即便每日接触一万次也是徒然。
他总得让封清桐意识到,他也同秦以忱一样,是能够与她‘谈婚论嫁的男子’才行。
“蒲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