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都不禁夜,长安城的夜市有时三更方绝,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勾栏瓦舍热闹非凡。
溱州虽是边远之地,但胜在靠海,往来旅客颇多,坊间便有了热闹的夜市,以供来往商队休憩玩乐。
兰亭几人一出龙母庙,黄儿的肚子便发出咕唧一声,在夜里尤为清脆。
日面扑哧一声笑出来,火儿心直口快道:“黄阿兄,你又饿了么?”
黄儿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干笑两声,转头一巴掌拍在火儿背上:“就你话多。”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前头又传来一声“咕——”。
众人又看向黄儿,就见他差点跳起来:“这回可不是我!”
角落里的阿泌羞赧道:“是我。”
兰亭笑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吃东西可好?”
黄儿有些不好意思:“娘子不必为我们破费,我和阿泌回去吃张饼就好了。”
日面却甚是期待,拍手道:“娘子,不如去城东夜市上瞧瞧吧,我听半夏说那里有家鱼生店鼎鼎有名,有别县上的人专门跑来咱们这儿吃呢!”
兰亭便询问地看向苻光。
这人甫一察觉到她的目光,便道:“东街那家董记鱼生,的确有名。”
黄儿几人一听,自是没有再客气的道理,且夏日炎热,方才又动手出了汗,的确腹中饥饿,若是能来一盘清凉爽口的鱼生,便再惬意不过了。
于是纷纷谢过兰亭,往东街行去。
东街上店铺林立,唯有一家董记称得上门庭若市,来往的食客络绎不绝。
“几位客官里边请!快请这边坐!”
几人一入店,便有热情的伙计迎上来。兰亭寻了个楼上的雅间坐下,隔着帘子都能听见嘈杂的人声。
苻光走在最后,仍戴着那副斗笠,行动间目光已将这四方上下扫了个遍,待众人坐下,才在兰亭斜对角落座。
领头的伙计已经开始招呼。
“几位客官吃点什么?我们店只在夜里开,每日的鱼生都是清早起来在那町畦中现捞的鯇鱼,放在清水里养着,午后才宰杀,放在竹屉上风干,您晚上吃着便觉得弹牙爽口。”
见几人听得认真,又有些止不住得意道:“几位第一次来吧?其实这鯇鱼也并非寻常的鱼,每隔两年就用春雨聚在町畦里养下鱼子,这鱼子们皆食专门的草料长大,没有污浊入体,肉质鲜甜紧实,说是这方圆百里最鲜美的也不为过。”
黄儿几人听得口水直流,兰亭笑道:“那就先来六人份量的鱼生。”
那伙计连忙道:“好嘞!敢问客官一句,那鱼头、鱼肠、鱼鳔可要一并做了食用?”
兰亭一向不食内脏,闻言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日面最是懂她,忙问道:“鱼头鱼鳔也就罢了,这鱼肠不是秽物么?把它留下做甚?”
伙计伶俐一笑:“客官有所不知,俗话说得好:‘宁丢爷和娘,不丢鯇鱼肠’,这鱼肠蒸熟了,洒上那油炸的花生米和我们店中特质的佐料,一口下去保管叫您吃了还想!”
日面也被勾得动了馋虫,“你这嘴皮子,不去讲戏场倒是可惜了。”
那伙计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那我便帮几位都留下了?”
兰亭颔首,又问众人:“除了这鱼生,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
知晓东家娘子大方,几人也不客气,都点了几道小菜,苻光只要了一碟烤柔鱼,配了酒吃。
几人等着菜上,阿泌就忍不住道:“阿黄,我一早便想问了,放在在殿内,龙母娘娘怎么会流血泪?”
日面也觉得新奇:“我也瞧见了,上一刻还有,一眨眼就又没了,到底怎么回事?”
黄儿摸着下巴一笑,“这个么......”
日面懒得看他故作高深的模样,瞪眼道:“你若再卖关子,我告诉半夏去,你那新衣裳就另找别人做去吧。”
黄儿还没急,火儿倒是先替他着急了,连忙告饶:“好姐姐,日面娘子,别告诉半夏姐姐,我来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其实,是我的把戏......”
他小心翼翼看兰亭一眼,见她只是笑而不语,便继续道:“那时候东家娘子找我和阿黄兄去,说要想办法吓唬吓唬卢运生,阿黄兄本来想放点毒虫蛇鼠之类的,我怕出了岔子,反倒惊了周府的千金,因而就想到了从前我在杂耍班子里的把戏,将那姜黄水事先涂抹在神像脸上,届时洒上掺了草木灰的水,就会变红,看着便如同鲜血一般。若是将掺了宜母子的水洒上去,又会变回原样。”
日面恍悟,求助地看向兰亭,见自家娘子点了点头,才赞道,“火儿,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本事,真是了不得。”
火儿愈发羞赧,“雕虫小技罢了。”
见问话的阿泌没了声响,转头看去,才发现这厮正闭眼念念有词:“龙母娘娘在上,您心地善良,慈悲为怀,黄儿火儿今夜多有冒犯,但事出有因,求您宽恕.......”
鲜美鱼生盛在竹篓之中端了上来,并几碟佐料,一边是豆酱伴着香油,再配上火红的番椒丝;另一边是青梅酱伴着阳桃片,咸甜具备,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兰亭正欲举起筷子,便听得帘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嚷,还伴有重物坠地之声。
小娘子的惨叫响起,哭声四溢。
她眉心一蹙,看向旁边就着柔鱼下酒的苻光。这人仍旧八风不动地坐着,见她看来才略一挑眉。二人对视片刻,似有无形的空气凝滞胶着,半晌,喝酒的人终于起身。
“你们先吃,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