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公主坐在冰车上,看众人打冰球,忽然念道:“若是丑奴来了,定然把你们全都打趴下。”
左右脸色大变,推出现在最受宠爱的苏苏,转移她的思绪道:“殿下,殿下快看那两只鸟儿。”
鸟儿有什么好看的?
公主捡起冰面上的一粒碎冰,向远处一掷,又道:“若是丑奴来了,‘咻咻’两下就能把它们都打下来。”
苏苏苦着脸,急中生智,道:“对了,奴前两天听了个故事,说是南越有种鸟儿,嘴巴长得像琵琶……”
公主听着听着,终于忘了丑奴。
几个女使全都松了口气,过后问苏苏道:“从哪听来的?还怪有趣。”
苏苏答:“以前住在毓秀宫里,听三思讲的。”
“怪不得。”
有新来的问:“丑奴是谁?”
“可千万别提!”大丫鬟道,“怪吓人的。马厩里的小怪物,眼睛上留了那么长的疤,听说是阿尔泰人。那眼神跟狼崽子一样,殿下看了一眼,喝了一个月汤药才养好身子。”
“也还好,”苏苏却道,“没那么吓人,只是殿下不喜欢长得丑的,玩腻了吧。”
她是知道的,身边跟着丑人,会让殿下丢面子,
有的人是有些能耐,但游戏总有玩腻的一天,现在在毓秀宫盥洗衣服的棋子,还有在书库里抄书的阮三思,不都是典型的例子?
殿下心仪的那位表哥,苏苏已见过数次了,那才是真正的俊俏郎君,才能有幸博得殿下长长久久的宠爱。
思及沈意香,苏苏忍不住红了脸颊。
·
又是一年除夕、寿圣节、上元夜,再度失宠的阮三思还是要选书、抄书,不过这次顺利抄完了,呈送给公主后,得到了普普通通的一天休沐和六两赏银。
她虚十三了,可是个大姑娘了。
但走在如潮的人流当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休长假回家的计划,已连续落空两年。书库和毓秀宫的姐妹们都说,有假就一定要出去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京都上元的灯会就在眼皮子底下,怎能不看呢?阮三思就独自出来了。
她这两年攒了几十两银子,都托宋府的人带给了家里,身上只剩二钱银子用来以防万一,给姐妹们买了些廉价的笔墨纸砚、胭脂水粉,又花了一钱。不能再花钱了。
逛来逛去,她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高处悬挂着半只傩戏用的木头面具。
真的是半只,因为中间裂了。
“这个怎么卖?”她问。
摊主将那面具撤了,道:“不卖。姑娘真会说笑,你看看这个呢?”
“不,就要这个,”阮三思指着那个裂的,又把手指竖起来,道,“一文。你不卖我,也卖不了别人。”
面具若从中间横着裂开,还是能卖的,竖着是真卖不出去。
摊主无语,一文钱给她了。
阮三思抱着东西,走回到行宫,给大家挨个分了礼物,然后拿着那只木头面具,去敲小马厩的门。
这次丑奴很快就打开门,低头看她。
阮三思递上那个面具,道:“人这一辈子就是起起伏伏的,不必因为一时失宠就垂头丧气,我相信殿下还是很喜欢你的,带上这个,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吃香喝辣。”
丑奴不明白,中原人为什么要“吃香喝辣”。
但他接过了那只面具。
它漆釉斑驳,裂面有毛刺,阮三思让他“磨一磨再用”,仿佛下一瞬就要腐朽了,还得他自己改了才能戴,却是他这两年来的唯一一块浮木。
许多年后,阮三思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能逃出行宫的,他说,从睁开眼的瞬间,阮三思很吃惊。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留在这里做什么。吃鞭子吗?
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女孩说,第二天会来教他汉话,他就等了,明明他会说汉话,但是她没来。
后来他以为,她可能是去找人来救他了,所以他明明可以将那院子里的人都杀了,却还是不还手,坚持等她,但是她也没回来。是有人来给他出气了,但不是她找来的人。她亲口说的,我心疼蛮人做什么,我傻了吗?
他本来就不应该对阮三思抱希望的,因为初见时,她就从他面前走过三次,有三次救他的机会,但都没有选他,甚至连临死前的最后一口饭都不肯施舍给他,明明那个叫见风俏的东西,根本就没那么好吃。
但可能是因为他看着阮三思救了一个又一个,帮了一个又一个,不在乎回报,甚至不计较后果吧,就觉得也许,也许,下一个应该能轮到他了呢?
可直到两年后,他才终于能说,他等的就是这个东西。
第二天起,他带上了那只面具,仿佛从此以后,日子真的会好起来,就像她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