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龙袍的男子疑虑地看着跪在雪地里身体暗暗颤抖的老人,没有任何行动。
刚才还在和魔族打交道的他并不相信有人族会比他先回到京城,况且护送自己的是佛宗里位处上三座的海树禅师。
一旁的官员朝着明皇恭敬地说:“他身上穿的似乎是我大明朝的官服纹样。”
大雪纷飞的夜晚,明皇无意于感慨瑞雪天降,也无心打量京城的建制变得多么宏伟,他只想着早早回宫休息。
但跪在宫门口的明朔已经用举动否决了他的想法,因而明皇有些气闷,并没有注意跪在雪地里的人穿的什么衣服。
一经提醒,明皇才走进了几步,看见青蓝色的官袍和没有修饰的顶戴乌纱,内心先想的不过是个四品以下的小官,怎么敢在宫门前拦道。
他稍加思索地说:“銮驾回宫,你的贺喜是头一份,现下风雪不断,你先找个地方歇息,待整顿上朝的时候,朕会着人升你的职。”
明皇身后的官员们听到这话都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料到贺喜这么重要,因此并没有赶在落地的下一刻跪地恭贺,白白错过了加官的机会,有几位官员甚至幽怨地盯着雪地里的明朔。
明朝的官职升降多有定制,就算是官员事情做得好,也要等年终考核的时候定量评级,达到一定标准才能在年后升一级,很少会有当场加官的情况,很多人在七品、八品的职位上熬了年都没有达到拔擢的标准,因而对今天的事,很多官员都表示极其羡慕。
但是这样的好事落在明朔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跪在这里不是要邀功请赏,他只是想成全自己苦等明皇回归的苦心和忠心。
他有些瘫软地跪在地上,想朝着明皇表明自己的身份:“臣是……”
“好了!不必报你的身份,不过是六部的官员,又不是内阁首辅,摆什么架子!”
话音才出口,明朔就被打断了,明皇急切地想要回到这座属于他一个人的宫殿里,这几天回宫操劳的事情很多,他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官员身上,而且今天奔波劳碌,龙体已经很疲乏,明天后天的政务只会更多。
明朔惨淡地跪在原地,他努力挪动自己的腿,想把宫道让出来,可长时间跪在雪里的双腿早就冻僵了,任凭他上身如何用力、甚至急切到去拍打自己的两条腿都没有什么功用。
明皇疑惑地看着明朔的举动,对于明朔那张愁苦的脸更是不解,刚开始他还有点说好话的耐心,现在已经全没了,他稍稍一挥手,就有两名太监从后面的人马里走出来。
两个太监走到明朔身前,没有说话,他们把手穿过明朔打弯的胳膊,一下就把他架了起来。
两人不解地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打算稍稍用点力把明朔从宫道的正中拖开,却没想到一个人的重量会这么轻,就像竹穿泥糊的纸人一样。
挡在中间的阻碍一去,明皇立刻向为首的海树禅师作礼拜别,并说了些挽留的话,佛宗的人依然板着冷脸,没有回话就离开了。
明皇的恼火写在脸上,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和尚们走后,他恢复昂首阔步的姿态,在人群的簇拥下踏入宫门。
至于明朔,早就被丢在一侧了,刺心的凉意使得这位本就心力交瘁的魔朝宰相终于在殷切期盼中昏死过去,可他依旧匍匐跪地。
等所有的宫内人员都进宫后,才有个同样是蓝青色官袍的人敢过来扶起他。
搭上手的一刻,这位官员的眉眼惊惑地皱起,活人的体量不可能这么轻,他借着月光看见明朔凹陷空洞的双眼吓了一跳,随后伸手去叹鼻息,感到有微弱的起伏才松了一口气。
另有位红袍官员也上来搭把手,却被蓝袍的官员抬手止住,他说道:“他的体量太轻,我一个人背他就行了。”
红袍的官员竟有些神伤地看向明朔昏厥的脸,说:“熬到这个年岁还不到三品,着实只能想些别的法子了。”
蓝袍官员摇摇头:“他刚才的神情不对,似乎不是为了升官。”
红袍的官员思索起明朔刚才哀痛的容色,一个求官的人如果听到皇帝亲自拔擢的旨意只会千恩万谢地磕头,又怎么会面露苦楚地跪地不起,于是他点头同意了前者的说法。
红袍官员摸了摸明朔寒凉的手,又急忙伸手去摸明朔脖颈处,冰冷的躯体惊得他缩了手,他急切道:“我们是第一批回来的人,现下随侍的两位太医都进宫去了,其他太医和京城的大夫们是第二批,最快也得等日出时分才能到,这样下去要出人命。”
蓝袍官员闻言转头就冲着崇德门走去。
“你要干什么!要闯宫不成!”红袍官员赶忙拉住了他。
“人命关天的事啊!”
蓝袍官员的脸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几个走在前头的官员听到异样的声音,不由地回头看了看。
红袍官员暗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小,也有些愤慨说:“救了他的命,再把你的命赔进去吗!”
他又补充道:“现下陛下受了佛宗的气,你背上这位官员的贺喜之功和拦驾之罪还不知道孰轻孰重,弄不好两条命都得赔进去!”
蓝袍官员渐渐平静下来:“那怎么办?”
明朔就像披着官袍的假人贴在蓝袍官员背上,已经没有多少活人的生气,红袍官员思忖一番,先是把外袍的披风脱下来盖在明朔身上。
又说道:“你先去前面那间挂着红旗、亮着火光的屋子,有火暖身,大约能多撑一会,我去叩宫门,看看能不能和司礼监的人搭上话。”
语罢,两人相背而行。
司礼监先是皇帝的近身随侍太监,再而有代行批红之权,是明朝离皇权最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