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袍袖鼓荡起来,耳边纷纷乱乱,不停回响着他们的私语。
他早知道,她挑中了窦晏平。
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人选,出身高贵,品行端正,仪表堂堂。她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并且,拿下。
窦晏平跟在窗边,低声询问:“伯母的事,为何不曾写信给我?”
许久不曾收到她的信,他心急如焚,也曾数次去信询问,始终不曾收到回音,直到裴羁突然到访,告知他崔瑾的死讯。
“我写了,写了六封,”苏樱道,“我怀疑是被人截下了。”
窦晏平皱眉:“卢元礼?”
“我不确定。”苏樱也怀疑是卢元礼,但他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若是他做的,言谈中多半已经带出来了,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字不提。
裴羁勒马回头:“卢崇信。”
他命张用搜查了卢氏兄弟,在卢崇信的卧房里发现了那些信。
苏樱怔了怔:“怎么是他?”
卢家四郎君卢崇信,卢元礼的堂弟,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谁想竟敢私下拦截她的信件。
眼前一暗,车子穿进了东城春明门①,苏樱只觉千头万绪,似长长的门道一般永远走不到头,听见窦晏平隔窗说道:“卢家不能待了,我这两天尽快接你出来,胜业坊我有一处私宅,你先住那里。”
苏樱回过神来:“我在长乐坊也有一处私宅,还是住那里吧。”
他们如今名分未定,若是住窦晏平的宅子,就怕传扬出去,污损名誉。长乐坊那处宅子是她为自己留的退路,此时正好可用。
裴羁知道那处私宅,去年她瞒着崔瑾和卢家人置办的,买房钱从哪里来的他也知道,崔瑾诗画双绝,才名远播,她尽得崔瑾真传但从不张扬,只悄悄在东市一家夹缬店做画师,积攒了一笔可观的财产。
车子穿出门道,城门外白水横桥,绿柳堤岸,灞河到了。
苏樱抱起骨灰坛,默默下车。
她对长安的第一印象,便是这里。那是父亲过世一年之后,原本留在锦城守孝的母亲突然决定返回长安,同样是个春日,她长途跋涉来到春明门前,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滔滔不绝的灞河水,和两岸拂堤的杨柳。
这景致,与母亲的画作《灞桥柳色》一般无二,那是母亲最喜爱的画,虽然是早期之作,技法远不如后来纯熟,但母亲一直爱如珍宝。苏樱忽地一怔,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见这幅画。
“我拿着吧。”窦晏平走近了,伸手来接骨灰坛。
苏樱摇摇头:“还是我来吧。”
这最后一程,她送母亲。
走下河堤,蹲在临水一块大石上,打开坛盖。
是灰白色的粉末,原来那样美的肉身,到最后,也逃不过一抔土。
堤上,裴羁沉默地看着。她探身向着水面,宽大的衰絰掩着一搦细腰,柔,韧,像春日的新柳。她倾斜坛口慢慢撒着骨灰,脸色平静,看不出有多少哀戚,他猜她对于崔瑾的死,或许还会觉得解脱,毕竟她千方百计接近窦晏平,其中一个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摆脱崔瑾。
她忽地伸手,指尖相对,拈了拈骨灰。裴羁抬眉。
涩涩的,似有颗粒般,怪异的感觉。苏樱垂目看着,原来母亲的骨灰,是这样子。
“念念!”窦晏平吓了一跳,以为她伤心过度以至于举止失常,连忙伸手扶她,“别太伤心了,我来吧。”
苏樱回过神来,在水里洗了手:“没事。”
她自知并没有很伤心,甚至还隐隐觉得解脱,可这些,都不能告诉窦晏平。她不能让他知道,他爱的人自私凉薄,忤逆不孝,他爱的人,或许根本不值得他爱。
裴羁眸光低垂。窦晏平从来都不知道吧,她真实的模样。她一向很善于伪装。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窦晏平面前时的情形,那时他和窦晏平在花园里闲步,隔着蔷薇花篱,看见了她。
坐在花篱下,画一只风筝。风来得及时,轻红深红的花瓣落雨似的,飘摇着落在她衣上发上,有一瓣沾上了她的唇,柔软嫣红的双唇轻轻一抿,含住了,娇艳的花在她容光之前,也失了色。
她画的是父亲带着女儿放风筝,她忧伤着,低低唤着父亲。
那时他便知道,她调查过窦晏平,知道他同样丧父,同样喜爱书画,知道他心地纯良,对一切柔弱美好的事物,总会下意识地关切。
水边,窦晏平仔细端详着苏樱的神色,始终不能放心:“念念,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
“我没事的,”苏樱觉得心虚,又觉愧疚感动。他永远不会知道她这些阴暗见不得人的心思,但他那样好,有他炽烈真诚的爱,那个阴暗见不得光的她,终有一天会慢慢消失吧。她会成为他心目中那个美好的爱人,“一会儿就好了。”
裴羁看见路人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望向堤下,望向水边相依的他们。十六岁樱花般的少女,和十六岁新竹般的少年,出众的容貌气质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何况他们之间浓得化不开的情愫,让春风也跟着柔了几分。
但他洞若观火,清晰地分辨出两个人之间,窦晏平更为沉迷。
当初他亦是这般看着窦晏平一点点沉迷,一点点陷进她的罗网。起初是她费尽心机接近,后来不需她说,窦晏平自会想出借口来裴家看她。他不曾干预,美色从来都是男子修身立性必须过的一道关,假如窦晏平过不去,他亦不能耳提面命,强拉他出来。
直到那个傍晚,昏暗的书房里,她轻轻唤着哥哥,吻了他。
尘封的记忆不受控制的,绵绵不绝涌上来,裴羁沉默地站着。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