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忽然摇醒的时候,周耘恍惚了很久。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双手合十对着他笑着说话:“周耘,今晚能不能劳烦你再代我值一次晚班。”
“我有个很重要的约会,不能失约。拜托拜托,明天我请你奶茶。”
周耘茫然看着他没反应。男子却以为他不愿意,劝说道:“我知道你这几天还帮蔡大姐值夜班,她孩子生病了吧?”
“知道你好心。但是蔡大姐其实也就是指着你一个人薅羊毛,你都帮她值了这么多次夜班,但该帮你的时候,她可就不怎么仗义了。”
男子表情义愤填膺的样子:“评绩效的时候,我看到她给你打了六十分而已,给小孙打了个高分。”
“呵呵……我就不同了,值班费都给你!另外请你喝奶茶!”
男子嘻嘻笑着,一拍周耘的肩膀:“反正你单身无孩,而且值夜班费多啊。”
他双手合十:“这次是真的重要,再帮一次忙兄弟,反正白天你补眠过了,一客不烦二主,脱单了请你吃饭!或者下次我代你值!”
周耘看着那细眉小眼薄唇开合好一会儿,一个名字才缓缓浮现在他心中:“宋振华?”
宋振华看他没有和从前一样干脆应下,有些烦躁,但仍然压着脾气低声道:“这样吧,你那劳务派遣合同,还是没能续签吧?”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都提醒过你了,罗院长是抻着你,等你送钱呢。要不这样,我托我爸给你说说情,早点把你那派遣合同签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他又拍了拍周耘肩膀,自以为十拿九稳:“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查房了。”
周耘看着他走了,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环视了下周围,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有着消毒水的味道,旁边有储物柜,以及值班表,电脑。
门外边走廊有人来回走着的声音,护士导引的声音。
这里是——医院的值班室。
周耘慢慢起了身,拉开值班室的遮光窗帘,外边明媚的晨光立刻就照了进来,绿树摇曳,碧影婆娑,鸟儿悠扬的啾鸣声传来。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属于太平岁月的安然,做梦都没有这么安心过。
他应该是刚刚结束了值班交班,躺下补了一会儿觉,就被宋振华摇醒。
他听到了医院前面又有了尖叫喧闹声,和保安们跑过去的声音。
那是病人家属来闹了,很快就要突破前边围攻到病房这里,把前边的宋振华堵住,然后便会将这口锅推给被吵醒刚走出去的自己,说是自己给他们做的手术。
然后他就会被这些病人家属白天黑夜的围攻,缠闹,跟到家里,不得安宁。
他起身将白袍脱下放在一旁,拿了自己的包,从值班室走出来,转身往楼梯口走去,没有往下走,而是往上直接走到了人事科。
人事科那边的方科长看到他来,不耐烦道:“又来催合同的事?早和你说过了,续签不续签,不是我能定的,你还是找上边领导说说。要不你这么继续干下去也是白干,合同期到了,工资肯定不能发……”
“合同期两个月前就已到期了,我来办理离职了。”
方科长一愣:“什么?”
周耘看着方科长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次明确道:“我的合同期已经到了,工资也一直没发,我劳务关系本来也不在医院里。值班也都交接好了,我今天就正式离岗了,和您说一声。”
方科长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下竟然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叫人家继续留下来打白工,只能先道:“你现在离职,这工资就没法补了哦,你找到下家了?这保险断了可不好续。”
二医院是丹林市这座县级市里的唯二的公立医院,周耘的传统医学专业在这小地方并不好就业,因此签的是劳务派遣的合同,要等着编制空出来,才有机会入编。
听说周耘原本是为了照顾母亲回来这小县城,但他母亲去年已去世了,这所医院里的正式的医生护士们,看着他们这些劳务派遣的,难免是有些优越感在的。
如今方科长听到他要离职,一时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道:“你不再等等?听说有编已经空出来了,你再找罗院长再说说,就算入不了编,续签合同应该也没问题的。”
医院其实人手是一直不足的,周耘沉默寡言却吃苦耐劳,又是单身,水平也不错,承担了大量的值班和急诊工作,如今一走,肯定要缺人,再叫人找,哪里能找到这么好使唤工资低学历高水平也不错的医生?
本来一直拿着续约这个萝卜在前边吊着他,以为对方会为了编制一直忍下去,没想到……
方科长思绪飞速计算,发现现在短期找人肯定找不到,连忙道:“这些日子的迟发的工资,我想办法给你补发了。”
周耘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方科长这些日子的照顾,那这边我就算正式离职了,麻烦你这边办离院手续吧。我今天就先走了。”
他说完很干脆地将挂着的工作牌、食堂卡等一并交给了方科长,然后一点头,转身便迅速离开了人事科。
他从医生走道走出去的时,前院那边密密麻麻全是人,他只淡漠看了一眼被披麻戴孝家属包围着狼狈不堪的宋振华,没有再多看一眼,而是从他的车棚里推出山地车,翻身上车,离开了这困住他许久的地方。
天已经大亮,天空蓝天上白云稀薄,街上川流不息都是上下班和上下学的人,他们表情淡漠就像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寻常一天的开始。
路边早餐铺支着小吃摊,油煎包炸馒头千层糕、米粉油条生滚粥、蛋饼肉夹馍烤肠的香味弥漫开来,这是世间寻常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