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室。
温鹤岭低垂着头, 双眸紧闭。
那团灼热的妖火平静待在气海之中,与他的气紧密相融,不分彼此。
妖火中流动着她的气息,到现在仍旧如一把利剑横插在腹, 使他疼痛难忍。
但也是这片刻不消的疼痛, 勉强抚平着他心底的焦躁。
仅是两团相融的气而已, 当真能蕴生出何物么?
他一时难言心绪如何。
在桑褚玉说出那话的瞬间,他就想到了温家。
若老祖君知道此事,会如何做?
幼时他尚且控制不好妖形, 情绪稍微激动些,便会露出妖耳,有时甚而会彻底化作妖。
祖君自不能忍, 日复一日的责罚加身,甚而要割掉他的耳朵。
但那妖耳本就是妖气所凝,割了一回便长一回。从血淋淋的伤口中长出, 胜于野草。
仅是控制不住妖形便如此。
那若看到此情此景呢?
想来定要持鞭在手, 怒骂加身,斥他灭弃礼法,寡廉鲜耻。
又或剖开他的肚腹, 取出那灼烧的妖火,再千方百计地压下这桩恶心事。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 他忽又记起昨日她坐在他身前,小心翼翼伸手的模样。
哪怕神情淡淡, 可她眼梢微挑的笑作不了假。
她对此事竟有期许么?
他好似被撕成两半,一边不受控地设想祖君会如何震怒, 如何责罚。
另一半又深陷在那亲眼见到的, 不明显的欣悦里。
两相磋磨间, 他竟生出种自毁的快/感。
思绪混乱之际,温鹤岭忽听见些声响。
他抬眸,恰好看见有人跃下了地窖口。步伐轻盈,落地无声。
是桑褚玉。
她手里还拎了个精致的三层木盒,不知装了什么,被她仔细护在怀中。
“今日好些了吗?”她问。
温鹤岭并未应声。
他素来讲究,这几日虽也常用净尘诀打理,但头发却鲜少束起——桑褚玉对束发一窍不通,起先还想过帮他冠发,后来索性将玉冠丢至一旁了。
那一头乌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仅用根系绳松松束着,将平日里的冷漠淡去几分。
此时他微抬起头,一缕长至锁骨的碎发垂在鬓边,竟显出几分平和。
桑褚玉走到一边的小桌子旁:“我准备了一些吃食,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也不知怎么样,但对你应有好处。”
温鹤岭抿了下唇,目光落在那精致木盒上。
那盒子应是她自己做的,盒盖边沿刻有一枝桑叶的纹路。她亲手制的灵器上,多数都有这刻纹。
原是食物吗?
他眼帘微垂:“不必,我无需进食。”
他早已辟谷,这些年间除了必要的灵丸丹药,几乎不吃其他食物。
先前他吞了妖火,喉咙被灼伤,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完好,一把嗓子分外嘶哑,吐字也不大清楚。
好一会儿,桑褚玉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拧开食盒,语气认真:“这些对幼崽有好处,还有其他东西,我会尽快学。”
温鹤岭心下微动,随即就见她端过来一个瓷盘。
上面整整齐齐码了一堆嫩绿的草。
还有意切得长短一致。
……
他默了瞬,终是问道:“此物是?”
“苜蓿草。”桑褚玉说,“今早刚去割的,很新鲜。”
“要吃?”
“当然了,我翻过好些书,都提到了这草。又去请教过藏书阁的师兄,他往御兽宗写了信,得了答复,也说这草最为合适。”桑褚玉夹了一筷子,“怕你吃不惯,我还做了些汤,但总归没有新鲜的草好。不过可以一样一样试。”
“你——”温鹤岭紧拧起眉。
这是真将他当兔子养了?
他正要说不吃,还未开口,就闻见她身上萦绕着一股香味。
是同昨日一模一样的香气。
气味很淡,却又让人难以忽视,令他心烦意乱。
也是等她离近后,他看见她肩上沾了根细长的银白头发。
几乎是瞬间,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巫盏的身影。
是他的气味?
霎时间,他像是被攫近了呼吸。
一口气闷涨在胸腔里,压不下呼不出。
他下意识想问她去了何处,为何两日都同那幽荧祭司待在一起,又缘何回回沾染上他的气息。
质疑不断盘旋缠绕,乱糟糟地堵塞在心口。
但忽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手上。
他知道她有些畏冷,冬日里常待在铸器阁里,鲜少往外跑。
现下,那手却冻得有些泛红,掌侧还落了些细小的口子。
不消多想,他便清楚那应是割草时弄出来的。
纷乱的思绪轰然散去,一筷子苜蓿草也恰好递至唇边。
“要吃吗?”桑褚玉问。
温鹤岭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觉荒谬。
将他拴在此处不说,现下竟还真将他当成怀了孕的野兔子,弄些野草来吃。
他着实不解。
是因没受过礼节规矩的教导,才看不出现下他二人的关系已畸形到扭曲难堪的地步了么?
但最终他何话也没说,只沉默地张开嘴,任由她将那筷子草喂进了嘴里。
涩口的苦味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