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季, 随我来。”衡云子又瞥了眼裴雪尽身旁的青鸦,“那小童,回去吧。”
青鸦眉头紧锁, 忧心如焚地看了眼裴雪尽。
“公子,”他大着胆子拽了下他的袖子,“公子就当没看见他们。”
“嗯。”裴雪尽道, “去吧。”
青鸦犹豫再三, 终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裴雪尽则跟上了衡云子。
路中, 恰好要经过那群玩琢钉戏的小孩儿。
琢钉戏是人界孩童间时兴的游戏, 但放在一群修炼灵术的记名弟子身上, 却极为少见。
他扫了眼那群弟子。
正在下雪, 纷纷扬扬的碎雪落在他们身上, 已覆了薄薄一层。
竟不见融化。
是拿纸片做的假人么?
他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 想起了青鸦方才的异常反应。
看那童子的言行,似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导致温鹤岭对琢钉戏心有排斥。
又或是回避厌恶。
思及此, 他终是顿了步, 有意绕远路避开了那群小孩儿, 视线也没往他们身上落过。
而就在他转身选择绕行时,走在前面的衡云子突然偏过头睇他一眼。
不过须臾, 他又收回了视线, 仿佛只是不经意一瞥。
衡云子带着他去了药园。
裴雪尽上回“来”这儿, 还是因为桑褚玉到过此处。
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一进院子就闻见股复杂气味:血味和草药香混杂在一块儿,窒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昨日伤了你, 又哪会不管你?快来, 今早我给医阁送了几株问悲草, 叫他们抓紧处理了,适才刚送来一些。”衡云子眉眼带笑,手指微动,那药园石屋的门就开了。
他步伐落拓地进了石屋,自始至终没瞧他一眼。
裴雪尽道了声多谢,却在进屋的前一瞬停下。
宽敞的石屋里,正墙上悬挂着一幅画。
画上画的,竟也是几个小孩儿一起玩琢钉戏的场景。
画面栩栩如生,那群孩童都穿着暗红色的短打。围拢在一块儿,或蹲或站。
虽是在耍乐,却都不见笑,木讷讷地盯着地上。
看见那画,裴雪尽停在原地。
许是没听见脚步声,衡云子回身看他:“衔季,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裴雪尽已猜到他在怀疑自己,且在拿这幅画试探他。
但他尚不清楚温鹤岭跟这琢钉戏有什么关联,更不知晓衡云子了解到了哪一地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站在屋外,维持着素日的冷淡神情,说:“昨日师尊是为教导鹤岭,若现下弟子就用草药疗伤,不知疼痛,便是白费了师尊的良苦用心。”
衡云子目露疑色,带笑道:“衔季,你这是在嘲弄为师?”
分外自然的一句问询。
裴雪尽垂眸:“弟子不敢。”
衡云子:“那就快过来,这问悲草要不了多久就得枯了。一直耗着,只会耽搁草药的效用。”
裴雪尽一动不动,也不看他。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闻得簌簌落雪声。
衡云子站在石屋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半晌,他转过身。
石屋的桌子上放了几根妖兽脊骨,森白的骨头上还沾着没干涸的血。
他从中挑出一根,仔细擦拭着。
“我打算做一串骨链,你说什么样式好?——圆珠子,还是铜钱样的骨片,或者雕成斧头骨剑这类精巧的小挂件。”
裴雪尽听出他的试探之意。
桑褚玉之前跟他提起过,说是温鹤岭对这类东西向来排斥,更不喜血腥。
有回衡云子让温鹤岭往石屋跑一趟,他从始至终都眉头紧锁,也不愿搭衡云子的茬——那时桑褚玉刚好在石屋,将他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儿,裴雪尽微蹙起眉,语气不善:“弟子抉择不出。”
衡云子笑了两声:“要你何用?”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只能听见衡云子处理白骨的细微声响。
这回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裴雪尽把握不准他的心思,又等了片刻,索性抬眼,以便观察他的动向。
刚一抬头,他就跟衡云子对上了视线。
却并非因为衡云子转过了身。
桌子靠右的墙上挂了面铜镜。
而他两人的身影,就一左一右地映在镜中。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裴雪尽心一沉,登时反应过来方才衡云子一直在盯着他。
盯了多久?
方才的沉默至少持续了一刻钟,这一刻钟里,他便一直看着他么?
心底涌起一丝厌烦,但裴雪尽没在脸上表露,只道:“师尊若有教诲,不妨直言。”
“别急。”衡云子坦然应下,却笑,“你过来把这问悲草拿去,便可以走了。”
话落,他又转身去收拾仙草。
裴雪尽的耐心也已快耗尽。
石屋里的人始终是副笑模样,却比冷着脸更让他不自在。
好似条阴恻恻的毒蛇藏在隐蔽处,随时等着扣下尖牙。
他只觉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拆出来,一一摆在衡云子的眼前,供他审视。
又不能真拿了问悲草就走。
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