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这就过分了。那日我不过是遵循赌约提出要求,又非故意让你为难,何至于连着三日被你叫来此处静坐反省?”
闻言,奚长离止水般的眸色划过些许波澜。
“你觉得,我请你来此处,是惩罚你?”
“不然呢?”
晏琳琅也懒得学昆仑仙宗的那套正襟危坐的礼仪了,遂放松身子侧坐,手托腮帮,葳蕤鎏金的素色仙裙下露出一双秀气的藕丝鞋尖。
奚长离眉尖动了动,很快挪开视线,不去看那非礼之处。
“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①
他侧首望向亭外冷雾萦绕的雪山,声音也似飘雪般轻冷,“一甲子前的玄谈会上,你便是如今日般坐于邻座,与我观云赏雪。你可还记得下句?”
晏琳琅当然记得。
下句是:“山似玉,玉似君,相看一笑温。”②
那时她见奚长离生得好看,如白鹤雅致脱俗,似雪玉冰洁渊清,情窦初开,不由自主地含笑向前与他攀谈,用的便是这句词。
那时的奚长离还不擅长隐藏情绪,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眉梢眼角俱是生人勿进的冷傲之气。
“剑君纡尊降贵请我过来,总不会是想追忆往昔吧?”
真是稀奇,奚长离几时有这闲情逸致?
晏琳琅越发看不透他,索性支着下巴直言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猜来猜去真让人心累。”
良久的沉默。
久到晏琳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那道清冽的嗓音再次传来:“我已禀明师尊,请他老人家择定婚期。”
晏琳琅的哈欠就这么僵在原处。
奚长离开窍了?太阳从西边上山了?
半晌,她眨着眼问:“谁的婚期。”
“奚某并非毁诺之人,你我定亲已近一甲子,又正值你百岁芳龄,我的确欠你一个交代。”
奚长离喉结微动,将一番求娶之言说得九曲十八弯,“不知琳琅意下如何?”
晏琳琅心口一阵抽痛,仿佛有一根筋络被人用力地绷紧拉扯。
她微微启唇,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我自然愿意。”
奚长离松了口气,颔首道:“结为道侣乃人生大事,此间诸多事务冗杂,这几日我恐无法常来看你。”
晏琳琅绽开一抹妩媚的笑,答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③奚郎,我等你。”
说罢连她自己也骇了一跳。
方才一瞬间好像是有人操控了她的身体,她的笑,她的回答,皆有一种身不由己的虚无之感。
奚长离却是神色如常,甚至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雀跃。
他想,他是开心的。
从前的克制与抵触都在那一场大梦后失去了意义,那些他不齿的爱恨别离也有了模糊的体验,既然失而复得,又何必再将她推远?
一刻钟后。
晏琳琅快步回到听雪阁,掩上房门,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试着握了握指节,屈伸如常,不像是被人控制。
虽然她一直想堂堂正正的入主昆仑,可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诡异了些!
遑论方才她那声千娇百媚的“奚郎”又是怎么回事?她与奚长离一向是连名带姓地互称彼此,几时这般肉麻过?
晏琳琅按了按抽痛的额角,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可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此事就这样议定。
……
奚长离的动作很快,任何事只要他上了心,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拦。
婚期定在了半个月后,一切顺利得不像话。
就连曾经多次对她出言不逊的玉凌烟,对这桩婚事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没了争吵打闹,没了鄙夷的声音,昆仑山比往日更为清寒,几乎透出一种虚假的死寂来。
这真是稀奇!
如果不是玉凌烟和那群眼高于顶的拥趸突然改性了,那便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晏琳琅隐隐觉得不安,每日被动地配合量体裁衣,拜见长辈、接见后辈,时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搡前行。
随着婚期一同送进听雪阁的,还有一百二十担的红绸聘礼,几乎将小小的院落塞得毫无落脚之处。
昆仑仙宗少宗主与六欲仙都的少主结亲为道侣,强强联手,乃是逍遥境百年来最大的一桩喜事。仙门百家早早便派仙使送来各色珍稀的贺礼,清净了千年的昆仑仙宗一时门庭若市,红绸映雪,别样的喜庆。
听雪阁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才会增添几分温馨暖意。
方才,几名女弟子已经将婚服送过来了,晏琳琅也懒得试,只歪身倚在那张硌得人腰疼的小榻上,借着纱灯的暖光查看奚长离命人递来的烫金礼单。
那礼单足有丈许来长,直从手中蜿蜒至地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晏琳琅强撑着看了半个时辰,顿觉头晕眼花,索性将礼单往脸上一盖,仰躺着闭目小憩起来。
虽说与奚长离成亲、堂堂正正入主昆仑,一向是她多年来的夙愿,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时,她却并无多少欢喜。
一颗心悬在半空没有着落,坐立难安。所有回忆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纱,混沌,模糊,充斥着不真实的荒诞之感。
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忘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她想不起来。
晏琳琅闭目,没多时便坠入了梦境。
她又来到了那片岩浆涌动的灵府,这一次,除了神女壤的气息外,她还见着了一颗陌生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