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幻境中看清晏琳琅的脸, 殷无渡隐约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并非迟钝之人,甚至早在晏琳琅频频通过他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时,他便有所察觉。
可揣度猜测是一回事,真正全部想起来, 又是另一回事。
回忆争先恐后地闪现, 潮水般涌入殷无渡的脑中。
从鬼蜮阴山中那双将他轻轻捧起的柔软小手, 到三年无数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救赎;从三十年如一日的相处,到少年每一次情窦初开的心悸与战栗;从奚长离出现后的失望与争执,到昆仑山下飞雪断剑的决裂……
排山倒海的记忆裹挟着尖啸扑来, 带着他的痛,他的恨,最终定格在血染昆仑的召神之日——
他失去记忆后第一次见晏琳琅, 竟是她被凌迟穿心的样子。
少年神明一无所知,高高在上地审视,嘲笑她的狼狈。
他竟然……在嘲笑她。
他曾经不敢染指、不敢亵渎的白月光, 却被人残忍的吊在半空中示众, 千刀万剑穿心而过。
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殷无渡抬手按住脑袋,手背青筋突起, 试图将那些残酷的画面从脑袋中挤出去。
可是,怎么可能?
每一段回忆都是一把迟来了六十年的利刃, 施以成倍的痛楚,将他的灵魂来回切割。
少年神明额间红纹如焰, 眸中血色隐现,连带着空气都在战栗, 无垠水面宛若沸水翻腾。
“殷无渡!”
晏琳琅已经顾不上身份泄露与否, 将那截断裂的红绳握在掌心, 顶着切肤的罡风戾气艰难向前,试图唤醒玄溟神主的神智。
“小心,他会误伤你!”
奚长离显然认出了这个杀性颇重的神明,望向晏琳琅的眼神更添一分希冀,持剑朝她飞去。
“滚。”
少年神明骤然抬眼,拂袖一扫,奚长离被磅礴的神力击得倒飞出去,落地时喉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殷无渡掌下的神力还在汹涌扩散,隐隐徘徊在失控的边缘,仿佛要将奚长离连同整片沧浪水域摧为齑粉。
直至指尖一暖,一只纤柔的素手握住了他绷紧如铁的冷白手腕。
用尽全力般,紧紧握住。
少女清澈坚定的嗓音传来,如清风荡破迷障:“殷无渡,不可以失控,不可堕神!”
恣睢的戾气有一瞬的凝滞,呼啸的罡风温柔地蛰伏起来。
神明黑色的面甲外,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晏琳琅,如黑冰,似深潭,翻涌着暗色的洪流。
许久,他抬起玉琢般的指节,隔空碰了碰她的眼尾,很轻地问:“疼吗?”
晏琳琅并未受伤。
仅是一瞬的怔愣,她便意识到殷无渡方才的失控从何而来。
“殷无渡,你……想起来了?”
无欲无求的九天神明不该有这样复杂的眼神,除了他恢复记忆之外,晏琳琅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的确猜对了。
片刻的平静,殷无渡慢慢垂下手掌,目光重新变得冷硬。
他第一次上昆仑,他们踩碎了他的心。
他第二次上昆仑,他们杀死了他曾视若皎月的心上人。
光跪一天一夜怎么够呢?简直不可饶恕!
“等着,我先杀了那些人,再来解决你我的纠葛。”
殷无渡很轻地笑了声,挣开晏琳琅紧攥的手指,化作疾光朝北飞去。
那是昆仑山的方向。
他要将染透她鲜血的罪恶之地,统统烧干净!
“殷无渡!”
晏琳琅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忙御风跟上。
……
乌云翻滚,密不透风的云层遮住了泛红的圆月。
夤夜寂寥无声,连风也停止了呜咽,连绵的昆仑十二峰笼罩在一片坟冢般的沉闷中,透出浓浓的不详之感。
压抑,战栗,喘不过气来。
通天塔的最顶层,宗主元清道君手掐子午诀打坐,感应般睁开双目,平声道:“终于还是来了。”
五位师叔伯和其他几位青鹤弟子也察觉到了异样,一时剑如流光,数十高手纷纷相聚于会仙台上,面容严肃的眺望那压顶逼近的异象。
“是劫云吗?莫非是哪位道友突破了大境界?”
“不太像……”
“我怎么觉着,有点像去年冬降世的那个邪神?”
“休要胡言!百年间能有一人召神成功,已属罕见,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有神明降世?”
话音未落,云层中漏下一束天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剑直插昆仑命脉。
那束浅光中,隐隐悬浮着一道圣洁的人影,似飘雪,如流星,踏着尘埃飘然降落。
看清那道发带垂缨、额间红纹的金白身影,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的昆仑弟子哗然色变,一边大喊着“列阵”,一边仓皇拔剑防御。
凡人灵力,如何与神力抗衡?
炽烈的白焰自神明掌心飞出,轰然砸昆仑的护山阵法上,如溅起滔天巨浪,地动山摇。
被惊醒的昆仑弟子自四面八方赶来,朝会仙台的阵法中心汇聚而去。
玄溟神主虚浮空中,审视不住持剑加固结界的剑修,如同审视一群蝼蚁。
少年无悲无喜的嗓音回荡在昆仑上空,语气不算重,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去岁隆冬,仙都少主于昆仑仙宗含冤而死,有帮助过她、或是为她说过一句好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