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六皇子谋反的事过去了半年, 京中早已平静。
宫内少了一个皇子,京里少了几家勋贵高官,对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 不太受高门豪富欺压, 对升斗小民来说, 便是梦寐以求的太平年。
在似比往年更温和的秋风里, 九月初一日, 大周第一家官办女医学堂正式开始招生。
刘皇后亲任祭酒, 原尚食局司药属女官宣嫦任司业、时云任监丞。余下学正、助教亦各有数员,只待招生满额, 便开始授业教学。
大周女子,不论身份、不分长幼, 只需出身清白、读书识字、身体强健,通过考试, 即可入学。
明遥在考试名单里看见了明宜、其蓁和徐婉的名字。
不过,她不通医术, 在女医学堂里没有任何执事, 当然不参与招生。学堂落成,章程定规,她的工作就结束了。
放假咯!
“应该到明年春天都没差事了!我要睡懒觉!我!要!休!息!”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扯崔珏的袖子玩:“这‘夫人’做的可真不容易!”
不过,虽然有点累,但比崔珏高整整三品六阶的感觉还真不错!
——“一品诰命夫人”封赏,是皇后和皇帝对她“揭发”谋反的奖励。
她只“揭发”了柴家意图谋逆、纪明德妄图说服她也“叛君”, 并非直接告发生父谋反。
但“抛弃”生父改姓一事, 难免有人议论。
可诰封圣旨一下, “忠君”二字一加, 便立刻无人再说她“不孝”了。
崔珏由着夫人把他拽得东倒西歪。
他也在笑。
秋光满盈窗,他心中也充盈着喜悦和自豪。
明遥,他的夫人,他将相伴一生的人,她可以自由随心地活着,做成任何她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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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再瞒不下去的时候,徐老太太只能把京内流言告知了纪明达。
纪明达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虽然她甚少出门,几乎不见外人,更无人将这些流言蜚语当面说在她脸上,问是否为真,问,是不是她抢走妹夫,问她……是不是早与温从阳有苟且才成婚,但她每日梦中都是这些!
她记得三年前那些女眷看明遥的神情。
现在,所有的鄙夷、轻蔑、不屑、暧昧目光,高低起伏而不明含义的模糊叹息,全笼罩在她一人身上。
当年、当时,明遥、明夫人,她是怎么坦然熬过去的?
活了二十年,纪明达第一次对明遥服气。
她……在这方面,她的确不如她。
纪明达又病倒数月,直到新年将近,温从阳回到京里。
“从明年开始,我要长住父亲身边,无事不回京。”他说,“否则,父亲或许会没命。”
“我打算让母亲带如蕙住去广川侯府,如此,母亲和从淑也能常日团圆了。”他并非商议,只是告知,“你同去何家也好,留在这也好,住去自己房舍也好,都随你。”
“让我、让我想想。”纪明达只能说,“让我想想。”
“不急,我要明年三月才走。”温从阳说。
说完正事,他便起身离去,没多关怀纪明达的身体。
徐老夫人敢怒不敢言。
纪明达却没再因温从阳的冷淡有任何不满。她也不能对他有不满了。
劝好祖母,她独自沉默许久。
她又想起了从她十七岁三月开始,烦扰了她整整三年的梦境。
她曾以为,这些梦境是上天赐福,会指引她走向正确的路。
现在想来,它们也的确是“福”。
只不过,直到最后一个梦境,她都没能真正领会梦中深意。
——明遥得封一品诰命、她过得好,不是因为她嫁了正确的人。只是因为……她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她嫁给谁,都能过得好吧……大概。
她的生活,是……她自己亲手得来。
纪明达紧咬着牙,默默流泪。
其实,她早该明白了。
只是她从前不愿意这样想,更不敢相信。
毕竟,从年幼到成婚,她才是同龄之中最优秀的姑娘,文武皆属顶尖。
而明遥,几乎无一所长啊。
“为什么,祖母从没教过我,女子也能靠自己挣得功名。”她问祖母,“四妹妹和徐三妹妹都考进了女医学堂,将来或许能如几位女太医一般,得官、受封,光耀门楣,也能被人称呼一声‘徐太医’、‘纪大人’。”
她又问自己:
为什么自幼博览群书,分明读过许多女子为官、为将甚至称制、称帝的事迹,却从没想过,自己和她们同样是“女子”。
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效法她们。
只把“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夫贵妻荣”奉如圭臬,又看不清明遥的能为,所以,梦见明遥过得好,便以为……她全是靠男人。
看看满眼恍惚、容色苍白的孙女,徐老太太低了头。
“我以为,你用不上。”她脸皮发臊,“你可是,国公嫡女。”
明达是她从两岁那么点大亲手养大的孙女。她父亲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母亲也是国公府出身的小姐、侯爷的嫡出女儿,从出生就是仅在皇家之下的尊贵。她又自小聪明、勤奋、孝顺,让学什么都尽力苦学,家内府外,无人不夸无人不赞。她这辈子,只该嫁给一个家世相当,配得上她的男子,享一世富贵,哪里用自己辛苦求身份?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