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座又一座的营帐。对于军营的最初印象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看到那些闪着光的刀剑时,她直了眼。练兵的时候叫她躲得远远的,她就站在帅旗下一个劲儿地看。郑文柏顺着她,见她爱看,便常带她来。这刀光剑影的一瞬便在段知燕小小的心里扎了根。她呆愣愣地看着,离开时,突然问郑文柏说,郑叔叔,打仗是什么?
军营里只要有人言,就一定会提到打仗。段知燕未必不知道,但她一定要问。郑文柏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打仗就是保家卫国,保护百姓。段知燕说,百姓是什么?郑文柏说,百姓就是城里的居民,是你的哥哥和父亲。段知燕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说,那以后我也要打仗,我也要保护百姓!吴栾彼时站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声,说,你小小个姑娘,怎么保护百姓?段知燕就一瞪眼,说,怎么不行,你这是瞧不起我!吴栾说,大朔延续至今两百年,就没见有个女将军。段知燕说,我才不要前面有人,我就要做第一个!如果以前没有,那现在就有了!
郑文柏为此感到有些惊异。回府后,他对夫人提起这件事,不由感叹道,段家这小女儿真是奇特,小小年纪,却这么有主意。郑夫人只笑笑,说,段府的人,哪个未来不成大事?郑文柏说,可她只是个小女子。郑夫人说,莫小看“小女子”,现在段府留着的,也就她一个小女子。她若愿意,你不妨多让她看看,学一学。
郑文柏便笑了,说女子入军,古今所难有。郑夫人说,难有,又不是没有。也没让你当这个第一人。郑文柏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微微敛了神色,说,你竟是认真的?郑夫人微微一笑,说,不妨试试。我想,这位段小姐,估计会给你不小的惊喜呢。
但聊天归聊天,且不论段知燕的年龄与性别,就说她的身份,郑文柏也不可能真的让她同朝花岗一起“练军”。但她又实在爱玩,郑文柏不箍着她,一日竟有一两个时辰都待在朝花岗里。她嘴甜俏皮,活泼可爱,很快就和这些陌生的军士打成一片。这小姑娘似乎天生便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在哪都吃得开。某一日,楚歌只是一转身,一直在身边的段知燕就不见了。她大惊失色,火急火燎地找,经人指点赶到演武场,却见段知燕骑在一人脖子上,随他在演武场急速奔驰,一边跑一边笑。
段知燕随着奔跑的动作颠来颠去。她抱着那人的头,尖叫道,吴大哥,慢一点,我要掉下去了!那人说,怎么会掉下去?看我把你抓得多紧!段知燕咯咯乱笑,两手胡乱地抓,说,你跑得好快,我坐过的马车都没有你快!那人说,瞧着,还有更快的呢,抓紧了!说着,便迈开腿朝着对面跑去,却在一转身看到楚歌,猛地止了步子,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楚歌睫毛微垂,面上飞红,连忙冲他行礼。正是吴栾。他性子火爆,初时看上去与谁都相处不来,如今见这大户人家的小姐突然天天往朝花岗跑,自然是厌烦。可也不知道段知燕用什么手段竟也把他俘获了,这回正骑在他脖子上把他当马玩。段知燕看过他们骑马,便学着喊“驾”、“驾”,难得吴栾没有为此事与她生气,反倒还乐在其中。
只是被人撞破,情况便不同了。他连忙将段知燕放下来,叫她回姐姐那边去,一面又与楚歌道歉。楚歌忙说,哪里的事,明明是为副将添麻烦了……段知燕却全然不觉有什么,被吴栾放下来,她便两步跑到楚歌旁边,抱住她的腰,嚷嚷道,姐姐,我还要骑,我还要骑!
楚歌有些窘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不可以麻烦吴副将了,咱们快点回府去!段知燕就一扁嘴,说,那我去找路大哥!说着一溜烟就要往外跑,幸有楚歌拽着她,把她搂在怀里,不让她去。
反观吴栾倒是乐不可支,听闻此言,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颇为愉悦地对段知燕说,好,你去找你路大哥,他最爱当马给人骑。段知燕便一下亮了眼睛,说,真的?吴栾说,骗你个小丫头干什么。你且去就是,跟他一提,他便一定高兴得不得了。话说到这,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笑意,目光投递到楚歌身后,却骤然一拧,笑容瞬间消失,转而涌上一层微妙的厌烦与怒意来。
楚歌不知可谓,见他突然变脸,一时有些茫然。她下意识顺着吴栾的目光往后看去,却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三人,正中间一人穿着官袍,形容严整,笑容可掬,正迈着四方步,老神在在地朝着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