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厢房是她的小屋,书本、图画这些东西,他每次顺着带过来。
他曾听过,说女人闺房多是脂粉饰品,莫汀舟的小屋里只要隔开了那一扇下放的牡丹百花蝶舞屏风,剩下的便全是黑木灰的色调,点着烛火,放着书籍,书上有些古语江未满也不认得。
那时他已有入住听雪宗、培育势力之意,隐信来往通常借用莫汀舟的书桌,莫汀舟的纸笔。最后一滴带有识海印记的墨落下,他搁下笔,莫汀舟拿起铜质绘雀鸟烟杆,往灯烛一碰。
这样的情形很多次,在江未满做了宗主、莫汀舟成为听雪宗副使后的无数年头,莫汀舟都是这般亲力亲为,熄灭一盏灯烛。
只是经历的血雨腥风,手上沾染的血迹,并不如练剑后书信后熄一盏灯那般光风霁月。
而在那之前……
“你这里,总有许多我从未见识过的玩意。”江未满拾起一只机关花,摆弄两下,花苞绽放七瓣,淡雅的清香溢散。
“那是下凡界之物,凡人用的,你们这儿怎会有。”莫汀舟正擦拭唇部的脂膏。这批次进的品质堪忧,皮肤有细微的疼痛。
饶是白日,房内也点着一两盏蜡烛,最普通不过的款式。他们都是喜欢光的人。
梳妆镜在角落,他过来时、有力的臂膀撑过来时,带来的压迫感理所应当地存在。
“每次我来,你厢房的念字声就会消失;书架上的图册总会少两本。教习律咒法术时,口诀你只学着仿写,却不肯开练。”
莫非……江未满抬眼去看,莫汀舟嘴角抿起微笑的弧度,手却不自觉抓紧了书的内页。
“你不识字?”他说。
下巴微扬,瞳眸俯视,面前的女人个子比他还高一些,他却自然以这样的姿态。
分明是个瘦弱少年模样,甚至眼眉处带着青紫伤痕,本该狼狈。
莫汀舟沉默一瞬,温温柔柔地开口:“是呀,少宗主。”
江未满皱眉,想也不想:“我与你说过几次,我不是少宗主。”却不问,从第一次起,你为何一直这般唤我。
他的目光追过去,莫汀舟低敛着视线避无可避。
他们都在逃避。譬如在她身边看见的江末河,他名义上的小叔。譬如她私下学习的咒法,属于邪修分派。譬如炉鼎暴露的衣着,他看见的装扮总是素衣拉高到脖颈。
“我一直觉得,谢这个字很有意思。”抿了唇,她没有看他,缓缓说道。
“我曾见过一朵花开,盛放后又凋谢。如果灯起如花绽,那灯灭岂不如花谢。”
点灯,谢灯。
荏苒代谢的谢,群芳凋谢的谢。既是允诺,又是断绝。
“我幼时灵骨初现,被卖进鼎楼后常沐浴净泉。那种药池自然是比不上世家的优渥资源,掺着不知出处的杂碎灵草,泡汤时还需集中心神默念口诀,不是涔涔流泪就是骨疼整夜。”
“我想习字,这在鼎楼里却是不被允许的。"一个供他人使用的物件,不需要这些东西""不能让有灵根的炉鼎接触咒法律令",”莫汀舟微笑,弧度娴雅,“他们是这么说的。”
她曾亲眼看见学习法咒后企图逃跑的女人被打折四肢,挖去灵根。
莫汀舟伸出手去触摸江未满的脸。
眉心聚着烛火献上来的光,江未满微微低头,莫汀舟的手还未触碰上他的脸颊便已落下。
“少宗主,为你谢灯。”
她笑着说,灯烛熄灭了,权作谢客。
江未满的眉间萦绕不忿。
从今以后,他便开始教她习字。从谢,到她的名字,再到他的名字。指着“满”这个字,他解释:“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
她轻轻摇头,“这个字我会的。”
问为何,她笑着摇头不说,他也一如既往从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