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知道了,凡进入装配封闭间的人,都要换衣服换鞋。我们这些操作人员如此,上级领导、外来参观人员也不例外。女同志还要戴上大夫一样的白帽子,把头发盘在里面。这更让我增添了一份神秘感和自豪感。
站在玻璃外面往里看的时候,我的心中就跑过了一个念头,以后我也可以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工作服了。女同志这一声断喝,立马让我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工作服和工作鞋很快就发下来了,而且是我的师傅替我领来的。我在心中暗暗说道,我不但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且在工作的地方,还有了自己的人。有人和没有人底气不一样,这是我从小就有的体会。
师傅带着我,从一工位开始,逐一介绍正在装配线上忙碌的师傅们。工厂有个规矩,早进厂一天也是师傅。所以,不管年龄大小,也不管男女,我都在师傅前加上每个人的姓氏。一工位是师傅的岗位,也是以后我的岗位,师傅简单介绍一下,我知道这个圆圆的像小桶一样的部件叫做缸套,师傅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缸套装上密封圈,涂上机油,然后按照公差装配进缸体里。缸体和缸套进入装配线之前,都是高温清洗过的,不但干净,摸着还热乎乎的,活也不重,果然是个好工作。到了二工位,两个同龄男性正在干活。一个站在流水线的左边,一个在右边,两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血,只不过一个黑红,一个白里透红。我只飘了一眼,就觉得这两人都很眼熟。看见师傅站在身边,两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看样子师傅在工段的威信很高,每个人看师傅的脸都是热的。
不等师傅介绍,黑红脸蛋的人说,李师傅,这小子有福气,刚来就成了您的徒弟。
师傅说,小赵,你认识我徒弟?
另一个粉红脸蛋的人说,我们住对门。
我恍然大悟,他们就是坐在对门床上一黑一白、鼓励我敲门的两个青年。
得,师傅说,不用介绍了。
师傅说完,就往前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了头,说道,以后照顾着他。师傅用手一指长相白净的青年,尤其是你,小王。
小王师傅在师傅的手指下连连点头。
我跟在师傅身后,很快到了三工位。三工位干活的人多,有五六位。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女性,正在装配进气管。可能螺孔和螺栓的配合不好,她正拿着一个木榔头敲敲打打地矫正。随着身体的晃动,一大丛头发从帽子里掉了出来。师傅走过去,拿掉了她头顶的工作帽,我看见,那一头浓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如果身后有一张桌子,肯定会散落在桌面。师傅的动作很是熟练,两手托起那一束乌发,两下一挽,头发妥帖地盘在了头顶,然后,师傅又把手中的白帽子给戴了上去。
帽子戴好了,进气管也装配完毕。我看见,有一串汗珠正从帽沿下滚落下来。年轻女子亲切地喊了一声“李师傅”,师傅爱怜地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别太玩命了。
年轻女子用衣袖在脸上蹭了蹭,我不累。
汗都流出来了,还逞强?师傅用手一指我,他叫关晓,我的新徒弟,也是你的师弟。以后遇到重活,找他。
关系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左一套右一套,我又多了个师姐。我急忙冲着女子点点头,喊了一声师姐。师姐看起来比我年龄还小,看了我一眼,脸立即红了。
幸好师傅说话了,装配流水线上就这三个工位,咱们工段总共五个工位,另外还有实验工位、清理工位。那两个工位你以后再慢慢熟悉。现在跟我回一工位干活。
我跟着师傅返回的时候,看见师姐偷偷看了我一眼,脸又红了。于是,我的心情很愉悦,问师傅,对了,师姐叫什么名字?
师傅说,她叫段月,是个大学生,本来应该在楼上的技术办坐着,非要来咱们工段实习。师傅压低了声音,别看她年龄小,可能干呢。
大学生来工段干活,我不禁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在远远地看我。我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
师傅果然是师傅,干起活来手底下很麻利,一边干一边给我介绍装配工艺。工艺讲完了,活也示范完了。这是最后一件活了,下批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你先按我说的试装一件。
由于师傅讲得很清楚,我三下五除二就装配好了,心里有些小得意,心想这也太简单了?师傅没说什么,只是把仪表递给我,你量量突出高度,公差应该控制在3丝以内。
这是师傅给我上的第一堂课。一个缸体共有六个缸套,竟然有五个都超差了。我不由得脸红了,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师傅,师傅一一修正好,才笑着对我说,这年月,会脸红的小伙子稀有,你这小伙子不错,将来肯定是个不错的装配工。
活干完了,就是收拾工具,打扫工位卫生,得到师傅夸奖的我干得很是卖力,一直把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师傅从工具箱拿出肥皂,说,去洗手吧。
我看见装配好缸套的缸体在流水线上向二工位流去,一工位的活虽然干完了,下面两个工位还要接着干,我刚干了一件活,实在不过瘾,便对师傅说,我去三工位给师姐帮帮忙?
师傅说,去看看也好,可别越帮越忙?
这次,没有人带领,我一个人在流水线旁走着,走得就像一个主人一样。我进来的时候,看见车间外面的墙壁上用石灰刷了几个大字“工人阶级是主人”。经过二工位的时候,见小赵师傅和小王师傅正在抬头看我,我刚要打招呼,小赵师傅冲我点了点头,就低头忙活去了。小王师傅还一直看着我,我赶紧喊了一声“小王师傅”,也许是我的声音有点小,小王师傅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移到了别处。受此挫折,我的脚步立即变得非主人起来:如果按墙上说的,我也算一个主人,但在小赵师傅跟前,充其量只能是个“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