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宴会结束,万辞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江修临离开了庄园。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纽约城夜景的璀璨灯光都模糊在雨幕里。
迈巴赫行驶在高架桥上,车窗外一片雾气。
后车座被放下来,江修临斜躺在上面,头枕着万辞的大腿,手臂抱紧了她的腰。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司机在前方开车,车里静的可怕。
万辞按下手边的一处按钮,隔绝前后空间的挡板缓缓升起。
江修临抬了抬眼皮,默不作声地搂紧了她。
跟一只黏人的大狗一样。
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糊车流,万辞凝神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第一个发现我异样的人,是我爸。”
江修临眨了眨眼,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听她说。
万辞手放在他背上,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有天,我捕到了一只鸟,用石片划开了它的肚子,看着它挣扎,痉挛,最后咽气。血顺着羽毛往下滴,汇成小小的血潭,倒映着天空,我觉得特别漂亮。”
“后来我爸过来了,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终于意识到,村里人口中的坏种,是真的。”
“他没打我,也没骂我,更没像母亲一样厌恶我。相反,他对我越来越好,总是温声细语地教导我,万物有灵,忌毁忌灭。”
万辞的眼睛里闪过窗外的霓虹灯光,缤纷多彩,但绚烂死寂。
“他只是个穷酸的农民工,因为太老实,连媳妇儿都看不起他。”
“但他的教育无疑是成功的。”
“他去世后,我再也不敢动那些念头。”说到这儿,万辞停了一下,她低头,正看到江修临仰起脸,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抿了抿唇,蓦地抬起手掌,覆在了他眼睛上面。
江修临的视野忽然变得一片漆黑,眉眼上的皮肤能清晰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
他只听得见万辞平缓的声音。
“两年前,准备和Mcas展开合作时,Aldridge就开始接近我。”
“同类的本能让我意识到,这个人,和我一样。”万辞低笑一声:“说实话,独行了这么久,我真的有幻想过,如果答应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话刚说完,她腰间的手突然变得发紧,像是两条铁环,一点点缩小范围。
江修临沉闷的声音突兀响起:“不要。”
“他想扭曲你。”
“我不答应。”
万辞安静了好一会儿,低低喃道:“我不会答应他的。”
“我要对得起父亲的教诲。”
“江修临,”万辞拿开了手,男人终于再次看见她,只是这次,万辞的眼里满是漠然。
“Aldridge不是一般人,你要是怕了,我允许你离开,合约我们可以当做——”
“我不怕!”
江修临忽然叫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万辞是个严谨的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说话被人打断,但这会儿,她一点怒意都没有。
江修临紧紧抓着她的手,“你说好了五年的。”
万辞顿了顿,“现在离婚,投给江家的八亿,我不会收回的。”
“按合约来。”江修临说的坚定:“除非你厌烦我了。”
听到这话,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万辞才撂下一句:“你不要后悔就好。”
她看不见的角落,江修临乐得眼睛弯起。
“我才不后悔。”他蹭了蹭万辞的腿,不一会儿就枕在上面睡着了。
—
回到纽约的别墅后,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当晚,万辞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许久没有见到的父亲,万坚山。
她回到了小时候。
大年二十九夜晚,村里年味十足,鞭炮声不断。
她和母亲以及哥哥妹妹坐在点着煤油灯的屋里,时不时向外张望。
屋外下着大雪,门口路面的那片竹林被雪堆压得吱呀作响,渐渐弯下来,形成一道圆拱路。
火盆里的碎碳快要烧没了,盆里全是灰,但胜在有温度。几个孩子便挤在一起,伸出手靠近那一点点的余温。
别家外出打工的人腊月二十八就回了,可他们家直到二十九夜晚,也没看见当家的人影。
母亲丁平惠等的烦躁,几次出门找邻家大嫂问情况。
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家万坚国和万坚山要账要的晚,今夜又大雪封山,车子上不来,后面一段回村的路应该要靠走路了。
大儿子和小女儿困得不行,丁平惠打发他们去睡觉了,只有万辞仍坚持等下去。
后半夜丁平惠也撑不住了,索性不再煎熬等下去,直接熄灯睡觉。
万辞不想母亲就那么关上门,说万一父亲回来看见家里没有灯,心里会难过。
丁平惠给她一顿骂:“灯油钱你又不掏,装什么菩萨,快点滚去睡觉。”
万辞站在门口,扒着门框不动。
丁平惠踢了她一脚,大过年的不好骂带“死”字的话,便直接提着她的领子把人推到了房间。
万辞便不说话,脱了衣服缩在被窝里,眼睛睁的大大的,耳朵也恨不得竖起来。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听到门口有人卸袋子的声音,还有跺雪的脚步声,喘息声很重。
万坚山拍了拍身上的雪,他抬手,指关节只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