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高而明亮, 一轮朝阳大放光明。前日才下过雨,青草之下的泥土犹泛着潮湿。
马嘶声仿佛自遥远的天边传来。
泥泞的路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长天之下,但见一行五骑驰过官道, 驰过旷野, 驰过幽暗的峡谷,驰过茂盛的丛林……为首的少年道人一袭青衫, 座下骏马纯白无瑕, 一看就非凡品。左右四人要么身形精悍、一身行伍气息;要么魁梧如熊,透着朴素的彪悍;便是落在最后、长得慈眉善目的黄脸老叟,都有一股见过世面的气度,活脱脱大户人家出来的管事。
要不怎么说环境最能磨练人呢?昔年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王阿大, 跟在越殊身边见惯了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渐渐历练出来了。
而周猎虎、张重光与向豹这三名打手看上去更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稍有些自知之明的小股盗匪见了他们都是立刻绕路走。
不识趣的,则成了实战教材。
或是助周猎虎三人磨练身手, 找回一身久疏战阵的武艺, 毕竟实战终究胜于训练。
或是助越殊增长实战经验。
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短短数月, 越殊在武艺上的进步胜过山中闷头练上一年。
从前他当然也有过与常以周交手的经验,但那怎么比得过与盗匪真枪实刀的拼杀?
他出门前, 曾得清虚道人赠与三尺青锋, 而今,这三尺青锋早已饱饮敌人的鲜血。
少年漆黑的瞳仁却愈发清亮。
这是越殊离开落云村的第五个月。
临走前,他曾请托乡民们照看好后山的墓地, 月月清除荒草,年年祭拜上香。
报酬并非金银, 而是资助修建的一所学堂。从此乡民可将子女送入其中免费接受启蒙。
至于启蒙老师, 报酬够高, 招个落魄文人不成问题。他一纸书信传回蓟城,请常以忠或是师父清虚道人代为招募,一应开支由他承担,从越殊的分红中扣除。
任何时代,掌握知识才拥有未来。与其给予乡民有限的银钱,不如给予他们希望。
做完这些,越殊心底再无挂碍。
一股发自内心的轻盈感再度席卷他的全身,让他像只迫不及待离巢的鸟儿一样飞离了此世的故土,飞往远方辽阔的天空。
数月间,他跨过东西两河,行遍范阳一郡,见过好事与坏事,救过人也杀过人。
他也见识到了越来越多的风景。有别于前世钢铁丛林的污染,透着纯天然的风光。
黄昏的旷野、清晨的溪涧、田间一望无际的麦穗,古战场遗留的斑驳城墙……
还有白河,这条横亘于东河郡与西河郡之间,昔日一朝发怒、吞噬过无数生命的大河。
此时它却如母亲的胸怀一般宽阔而温柔。
它承载着南来北往的无数舟楫,关系上下游千千万万百姓的生计,教人又恨又爱。
渡过白河,望着滔滔大浪从眼前滚滚而去,越殊心头千万般思绪都化作平静。
他前进的脚步愈发充满期待。
……倘使不曾走出广黎,倘使生命定格于十九岁,定格于一隅之地,将会是何等遗憾?
“小道长,卧虎山到了!”
最熟悉路况的向豹主动请缨走在前面开路,他粗豪而充满活力的嗓门总能令人第一时间振作精神,驱散旅途困顿的疲乏。
“……翻过卧虎山,就是安平郡地界。以咱们的脚程,顶多三日工夫便足够了。”
安平郡,乃是冀州九郡之一。
换而言之,冀州,就要到了!
张重光三人都是眼前一亮。
身为土生土长的幽州人,他们对传说中远比幽州更加富足安逸的冀州充满了好奇。
这个时代,远行不易。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出过十里之地。如向豹这般对数百里开外的安平郡都有了解的人,才是异数。
一切与他的早年经历脱不开关系。
原来,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乡下汉子,年轻时曾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豪侠人物。
儿时听路过的说书先生讲过些许古今传奇,身为农家子的他便大言不惭立下壮志。从此以古之游侠自居,十来岁便率一帮不干正事的少年四处打抱不平,在年轻一辈很有威望,对老一辈而言却是个惹祸头子。
而这般“梦想着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人,自然是不肯安分种田的。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天下第一等无趣之事。
于是,就在家里准备张网亲事,指望成亲生子就能令他脱胎换骨时,正主却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走,便是十年之久。
他走过镖、劫过道,干过绿林匪盗,蹲过衙门大牢,只是牢牢记得从不欺压良善。
有段时日,他很是在道上闯出一番名声。但被他得罪的豪绅恶霸同样不少。
——世道如此,人活一世总要张嘴吃饭,不愿欺善就只能惩恶。偏偏前者往往弱小,后者往往强大,你不找它它亦欺你。
漂泊十年,经历一番现实毒打的向豹,终是熄了游侠之心,回家老老实实种田。听媒人牵线成了亲,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
直到一场大水几乎令他一无所有。
他几乎要焚起毁灭所有的烈焰。
幸而关键时刻有人拉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在绝望中深陷,并将更多人拖入绝望。
回想往事,向豹唏嘘不已。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面对张重光几人好奇的追问,他简单说完,摆手道,“反正我这条不值钱的命早就卖给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