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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笙的眼神就像在看幼稚的小孩子,她道:“那你现在就带我离开。”
上千年了,没有一个人说要带她离开。所以面对齐明的胡言乱语,她竟然有耐心听他说完。
流笙迈下床,裙摆滑落在地,遮不住拖在身后的长长锁链,她走到齐明身边,在齐明颤抖的身躯旁站立,踮起脚凑他耳边说:“祭司大人,你能帮我解开锁链吗?”
从未离少女如此近过,齐明呆了几秒,“扑通”一声跪倒在影翠宫冰冷的地面上。
“殿下,我、我……”他紧张得结巴了。
“做不到是吧?”流笙淡淡地接上。
齐明突然哽咽了,他努力压抑哭腔、维持沉稳音调说:“殿下脚上的锁链是魔神设的,只会在祭典那一日打开。”
流笙闭了闭眼,“魔神,魔神,那家伙怎么配用他的称号……”
流笙这一声很轻,曲欢听见了,但似乎离流笙更近的齐明没有听到。
她口中的“那家伙”是指害赤幽灭族的伪神?“他”又是谁,难道是真魔神吗?
曲欢考量着,一个小小的清原镇,真的有那么多神明么?
齐明没对流笙的话提出任何质疑,他把流笙当成小女孩一样哄着:“殿下就再等一日,再等一日就好,再等一日就可以……”
流笙故意问:“我不呢?”
齐明匍匐在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双手奉向前:“那只能砍了殿下的脚。”
做着臣服的动作,说着大胆的话。
“原来这是你今夜的来意吗?”流笙牵动嘴角,露出个不伦不类的笑。
齐明无法看见,他道:“我不想看见殿下站在祭台上,不想看见火焰吞噬殿下的身躯,所以我想今夜带走殿下。”
曲欢心里吐槽:冠冕堂皇。你现在瞎了本来就看不见了,带人走完全是自己的私心吧。
流笙被齐明的僭越惹恼了,苍白面颊气得带上些红晕。
砍脚是开什么玩笑?流笙不怕疼,但她怕自己躯壳不完整。她宁愿一整个人被烧死也不要变成一个残破的躯壳。
她潜意识里抵制残破,憎恶残破。而她一生中唯独爱上的东西,偏偏是个残破的怪物。
齐明站起来,捧着刀,向着流笙步步紧逼。
他比流笙高大,眼上缠着绷带,没有感情似的靠近,在瘦弱的流笙面前压迫感十足。
流笙摇着头,发现他看不见后又道:“不可以。”
她强撑着一直昂头,一点点后退,被逼到角落里。
齐明在她面前蹲下,摸索着找到她的脚,冰冷的刀锋碰到了她的脚腕。
流笙死死地盯着刀,眼里的恐惧仿佛要溢出来。
脚腕渗出点点血珠,流笙努力挣扎,却只让刀子嵌入得更深。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好不好?”终于,她这样请求。
齐明下意识抬起头,眼前一片黑暗。他忘记来之前自己已经戳瞎了眼睛。
暗色中突然升起一簇火苗,然后是足以掩盖天空的大火,火焰一层一层,热浪足以逼退每一个生灵,要焚尽世界般。
那火圈的中央竟然跪着一个人,要很努力才能看出她的轮廓,因为火焰把她整个盖住了。
烧得炭黑的皮肤和新生的柔嫩肌肤相间,她看起来真的不像个人了。喉咙被烧坏了,她无法哭嚎;四肢被钢铁绑住,她无法挣扎。
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的,她的眼神,一片死寂。
痛苦和绝望都淡了。
快些死去吧。齐明在心中祈祷。
或者下场雨,快些结束这场没有终点的祭典。
天空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竟然下起了点点细雨。
细雨没有扑灭大火,却让少女的肌肤长好了更多,她的面容还是这般美丽,美丽得惑人。
她的喉咙也长好了,她竭力张开口,声音嘶哑,齐明忍不住靠近去听。
【你们……杀死我吧……想个办法,杀死我吧……】
少女的声音很小,却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大家开始窃窃私语,开始进退两难。
【祭司大人,怎么办?已经烧了整整三日了!罪人怎么还是死不掉!还要继续烧吗?】
【真的要杀死她吗?她这幅模样了,铁定要化成厉鬼来报复我们每一个人啊!】
【让她自生自灭?怎么可以!她那副狐媚皮子,肯定迷得你们这些臭男人要死要活!】
众人争论不休,齐明撒腿就跑。当他气喘吁吁地拿着刀赶回祭台时,暴雨已经冲平大半个山头。
他差点掉下山崖摔死,差点被洪流冲走,遇到的每一个村民都在劝他逃命,可他魔怔般,一定要找到少女尸首。
终于有一个人告诉他,他不可能找到少女了,因为少女被魔神带走了。
村民笑着,说着那个流传已久的杜撰——流笙是魔神选中的新娘。
齐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那位三日火浪都烧不死的少女从此自清原镇消失,三日的祭典被曲解成一场其乐融融的婚礼,以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新郎出现、接走他的新娘作为圆满结局。
直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有人在那废弃的影翠宫中发现一位沉睡的少女,那是清原镇千年被困锢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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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清原镇的罪人……”齐明轻声喃喃。
齐明把刀从流笙脚腕上拔出来,手指感受到那伤口急速愈合。
他无言地站起来,拿着带血的匕首,就这样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