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清马上替他说:“没事!没事!我爹杀了你祖父,你爹杀了我爹。彼此扯了个直!你还请我吃饭呢。”
这时外头马蹄声响,屏风后人影潼潼,来了个万夫长,只看了金明清一眼,就低下头,对忽兰说了一串西凉话。
忽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转过来对她道:“父汗找我,”他沉吟片刻,“我尽量半个时辰后回来。”
忽兰说完,往外走了几步,又回来,“有好些话,我都想给你说。”
“不用说了。我都懂。”
“你懂什么。”
金明清低头微笑,“父王做过很多错事!我也是。还有什么脸去恨谁?”
每个孩子都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大大好人,或者大大坏人。
当她发现父母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她就长大了。
···
满桌酒菜喷香,金明清却没了胃口。
她慢慢溜达出去,院中银光砸地,竹影错落,再往外走,忽然灯光闪动,见是三五个家丁,正扳了长梯,靠在屋门前。
一个家丁爬上去,手脚麻利地拆除匾额,换上一幅刻有西凉文字的。
底下的人左右端详:“嗯,嗯,这边有点歪,再正一正。”
有一个妇女道:“这周老爷···周大反贼的旧匾额,能不能给了我呀?我新生了儿子,冬天可不能停柴火。”
另一个道:“那可不行,万一西凉大爷要亲自烧着玩呢?”
有人厉声呵斥:“西凉大爷宽厚仁德,咋能干这种事?”
说话的自知失言,连忙道:“不不,不不。西凉大爷是不会的,我只是想到、想到去年周大反贼谏倒了田侍郎,不是让咱们拆了田府牌匾,拿回来烧?”
“西凉大爷能和周大反贼一样?你说话小心点!”
“是、是···”
金明清看了一会,低头踢踢石子,转身走了。风中隐隐一阵清乐,是苏州琵琶,但曲调沉厚疏朗,乃西北民歌。
吃饱饭的人不爱折腾,所以每每朝代更迭,江南属民最为抗拒。
可是这些歌姬,还要为新主弹奏。
金明清考虑许久,犹豫要不要让她们别弹了。可是不弹琵琶,她们又干什么呢?金明清终究什么都没说。
金明清朝偏房走,看到窗户透出光亮,喧嚣阵阵,是女子声音,估摸是忽兰的妻妾,那她凑上去干什么?赶紧就要往反方向走。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山东人死绝了是吗,怎么不来增援!要是你们早来一天,我们四川兵也不会被忽兰截了道!”
金明清忽地停脚。本朝风气开放,郡主也有封地兵马,国难之时,郡主各个举义,堪比花木兰。
山东郡主道:“你再说一遍?山东兵没去吗?没去吗?河北不给山东兵开城门,你让我的兵怎么过去?”
河北郡主大叫:“你的兵是来了,你的粮带了吗?不带粮,你想干什么。吃河北,喝河北?去年刚闹过蝗灾,河北城里哪有粮食给你们吃?!你们的兵来,没粮吃,闹兵变,谁负责?!”
四川郡主道:“结果呢?结果倒好,忽兰一战挑了河北,咱们全被俘虏,哈哈,哈哈!”尾音有哭腔。
广东郡主声音柔柔的:“打什么?我父王早就说了,不如避西凉锋芒,暂时议和···”
“呸!谁让你求和派广东佬说话了!”
广东郡主被噎了一下,“不是,知道你想打仗,没不让你打。那你得打得过啊。”
“打不过也要打!打个同归于尽!”
“搞清楚,行不行。和西凉同归于尽?西凉打咱们个一命呜呼还差不多!”
只听咚咚一阵打斗声,“我先和你同归于尽!”
广东郡主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你装什么装忠肝义胆?西凉人打了过来,怪谁?就怪你们北方的!想一出是一出地跟我们南方要钱,要是给老百姓买米,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用来干嘛?平贼!哪里就有那么多反贼,还不是你们不让老百姓吃饱,把他们逼反了!”
山西郡主嘿嘿冷笑,“你们广东有钱。我们都知道。什么反贼过去,都花钱招成了小舅子。”
广东郡主大声道:“你别跟我阴阳怪气的,对,我舅舅在山西是···是犯过错,谁害的啊?你们山西连旱三年,赈灾银两被你父王拿去修了行宫,不仅如此,太原徭役加重三倍,难道要我舅舅等死?”她又想了一下,“而且先帝爷说了,这事是你父王不对。我父王招降有功!”
山西郡主哼的一声,冷冷道:“要不是你的好舅舅杀了太原守卫,忽兰怎么得打的过来?”
广东郡主也冷冷道:“我舅舅再不好,函谷关外,他带领刚刚练成的镇北军,拖了忽兰四十七天!我母妃跟我说,她虽只是个绣娘,但只要有一根绣花针,也跟西凉人拼一拼!”
山西郡主道:“诶呦哟,好了不起!这么说,还是父王错了,父王就该让你舅舅造反去,对不对?”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忽有一人道:“说来说去,都是忽兰攻城略地,金明清这人怎么回事?要是她当年看出西凉人狼子野心,也不会亡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