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清端着洗脚盆,跪在忽兰面前。
忽兰将脚探进水里,屈肘搭在膝盖上,身子往前凑,顺手撩开金明清刘海,在指间绕了几绕,轻轻别在耳后。
别完手痒,又轻轻拽了拽。
金明清忽然抬头,“已经三天了。”
忽兰目光柔和,“是啊,我找到你三天了。”
金明清道:“长安屠城也三天了。”
“···”忽兰道:“再屠三天,我就下令封刀。”
“一定要这样吗?”
“你知道,不是我要屠城。”忽兰停了下,“是你们汉人。”
“···”
“长安遍地有钱人,跟着我打仗的都是穷鬼,被有钱人抢去了老婆女儿,我要不让他们抢有钱人的老婆女儿,他们不听我的话。”
金明清低头,继续给他洗脚。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当皇帝,都要先杀一批人。”
“哇···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脚趾挠我的手!”
“这样才洗得干净!”他一只脚踩到盆边,“是不是不想给我洗脚了?”
“···”金明清吸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没有。我□□幸了。”
“确实啊,”忽兰将左脚往她怀里一塞:“擦干净。”
“好···好···”金明清从旁拿起一只羊毛方帕,搭在忽兰脚背,一点点摁干水珠,“你没想换个人给你洗脚吗?这么大的好事,不能我一个人占了。”
“你说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别人给我洗脚,你不会吃醋吗?”
“好···我吃醋···”金明清咬牙挤出个笑脸,忽然满脸惊悚:“我什么时候喜欢你?”
“什么时候?”忽兰摸着下巴,做沉思状,“老子想一想。也记不清了,大概是戊戌年农历三月初五,在河南开封北邙山下东南三十里开外,子时三刻,当晚月色不错,东南方有点云,西北方就没有云啦。”
“你有病吧!”金明清丢下方帕,站起来叉腰瞪他,“那都两年前了。”
“两年前就不算了吗?”
“人的想法每天都在变啊!”金明清伸出两根手指,凑到他脸前,“两年前的事,我都忘了!”
忽兰猛然沉下脸。
“哇。忽兰王子,您老人家这脸子可真不好看。这话怎么不如您老人家的意思了?两年前的事奴家不可以忘吗?不可以吗?非要奴家想起来?两年前奴家会给您洗脚吗?那不该是您老人家给奴家洗脚——奴家可没让你干过!”
“那没办法!”忽兰一把掐住她脸,“说你喜欢我,否则天天给我洗脚!”
“说了就能不洗你脚吗?不早告诉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完了吗?”
“没完,你说的是假话。”
“你知道是假话还让我说?大哥,两年前的事了。我真不记得了。我从小喜欢的人多了,真没那么好记性···”
“再说你今晚给我把洗脚水喝了。”
金明清站起来,一脚踢翻水盆,咣啷啷一声,水盆打了几个滚,倒翻过来,水泼了一地:“忽兰你别欺人太甚啊!”
忽兰也站起来,他足足比金明清高了一个头,这一下金明清可没什么气势了。
金明清一下跳到盆底,勉强和忽兰持平。
“不是让我说真话吗?好。我说。忽兰你给我听好。你和朱重八那个疯子一样。降你的你要杀,不降你的你也要杀。你一路打仗一路屠城···”
“我没办法!”忽兰原地绕了几个圈子,搓着额头,“可你还是喜欢我,你没有去江南,就是舍不得我···”
“我是不想再打仗了!”金明清道:“西凉军根基不深,江南军粮多马少,江南用人夯一定能赢。然后呢?那要死多少人?比屠一次城还多得多。你们屠城也不过抢钱分女人,抢光了分完了就不屠城了。打仗呢?那根本没数的,他们江南又是平原,我哪怕输上一场,东南妇孺怎么办啊?”
“江南人与我无关,”忽兰咬着嘴唇,“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是我跟着你吗?是你关着我好不好?长安都是你的兵,长安城外还是你的兵。我还能去哪里啊?”
“我···”
忽兰欲言又止,光脚走到床边,发了一会呆,忽然弯下腰,一只手掐着左脚脚脖子不吭声。
金明清看了他一会,想到他左脚脚脖子受过重伤,阴雨天都要疼的。
金明清磨磨蹭蹭挪过去,“你没事吧。”
忽兰一边咬肌鼓起,下颌线紧绷,过了好一阵。忽兰闷闷道:“没事。”
窗外薄雨绵绵,想必是旧伤又疼了。
别的犹可,忽兰左脚这伤可是为救金明清,金明清过意不去,扶着膝盖,温顺的蹲在忽兰脚边。
西凉人扎马尾,发辫耷拉在忽兰肩头,泼墨般淌下来,随着呼吸轻微抖动。
“这几年,一到天冷的时候,脚跟上就化脓。很疼。”
金明清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要是别的西凉人,要是忽兰别的伤口。金明清大可嘲讽:总没有被你屠杀的百姓疼。但就是忽兰,就是这道伤口。
金明清没什么话好说。
金明清跪在地上,接过忽兰左脚,双掌掌心贴住脚踝,涡着那处旧伤。
新长出来的皮很薄,几乎能感受到皮下涌动的血肉。
忽兰双手后撑,仰头望着天花板,“我们西凉人少,要想打中原,就得借用汉人力量。如果不给他们分女人,怎么让他们听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