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着眸,睫毛似鸦羽乌沉直密。
山根英挺而使眼窝深陷,眼尾狭长,眸色如碧水浅透的寡淡,眼皮薄韧,更显眼型漠然锋锐。
这时候,厚绒遮光帘缓慢对向拉敞。
黑幕被掀开。楼外,高饱和度的霓虹招牌灯鎏金溢彩,也鲜明,也迷离,一瞬铺满他背后的断桥老钢窗,挑亮室内,似真似幻。
男人半垂着头坐在那里,修瘦指骨翻拉火机,反转机盖,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啪”地一声扣熄火苗。
江禧像被钉在原地,表情愣怔。
她见过这个男人。
他是——
“大哥?!”前一秒还桀骜难驯的周锡风,转瞬收敛张狂,不难听出声音里的惊疑畏惧。
江禧霎时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周时浔。
准确来说,江禧只见过他的照片。
作为周锡风的家庭成员之一,在整个周氏家族与周氏产业,乃至整个港城名流商圈都拥有特殊地位的男人,自然也会出现在黎家递上来的档案中。
整个周家最具话语权的男人,绝对权力的拥有者,说一不二。
黎家当时对这个人也是讳莫如深,只对她说想讨好这位是天方夜谭。在整个港城,与他意见相左最终只会销声匿迹。
倘若她想顺利嫁进周家,周家大少的首肯必不可少。
但是,等等。
江禧像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将目光望向站在他右后方的寸头男子,感觉天要塌了。
这人是周时浔的手下?
那就是说,楼下那辆豪车是周时浔的?
也就是说,她对着车窗涂口红的时候,坐在车内后排的人是他?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当时跟杀马特演戏之前,就是站在周时浔的车旁讨论“作战方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是不是意味着,周时浔有可能…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江禧被这个想法震惊了。
指尖一个哆嗦,握在手中的台球“咚”地落地,那颗黑8像见鬼了一样,竟然骨碌碌地沿直线飞快朝前方滚去。
正正好,就在周时浔的脚边停下来。
男士牛津皮鞋铮亮无尘,黑皮红底。往上是黑长袜,黑色西装裤管支起中间一道笔直竖痕,熨帖得不见半分褶皱,极尽视觉美感的优雅。
江禧知道,这种状况下她应该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装作不是自己。她不该再看。
她不该观察这个男人。
她会有麻烦。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而她的直觉从不出错。
周时浔倏尔撩起眼皮,似有所觉般,视线径直越过这在场许多人,淡漠滑向她,精准捕获她躲闪的眼神。
江禧来不及躲开目光,生生撞进男人眼里。
那是怎样一双眼。
那双眼带有近乎灾难性的压迫力。寒凉,肃寡,虽浅犹深的平寂,斥足掌控阶级者强势威慑的审视感。
明明他只是坐在那里。
可一个森冷挑眸,便好像能将她剥得赤.裸。瞬息的想法是跑,偏又,动不了分毫。
在他之前,江禧自诩见过各路形色的男人,那些人只会让她觉得可笑,还从没有哪个男人会让她如此这般生出一丝微不可察、难以言喻的畏瑟。
“周先生,三更半夜咩事驚動咗你。(周先生,大半夜的怎么把您也惊动了。)”好在花臂男人在此刻出声,像救她一命。
花臂佬大抵也没想到周时浔会突然赶来,暗中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所有人都别动。
转头又堆起笑脸,一口粤语说出四两拨千斤的谄媚:
“没什么大事,二少爷犯点错误而已。周先生放心,我带他回去跟我们老板解释清楚,道个歉,不会为难他。”
两方对峙,先解释的人已经输了气势。
周时浔没吭声,也没赏赐半点多余的情绪。他坐姿矜雅地抬膝叠腿,从江禧脸上敛回视线,垂眼把玩着火机,再未多分给女孩一眼。
江禧这才缓喘一口气。
私心想着他在车里应该没注意到他们吧,是她想太多了。
一旁周锡风听到花臂的话,气急了,冲上去指着就骂:“你个扑街——”
“周锡风。”周时浔总算开口。
他冷淡掀眸,一个眼神,足以让周锡风瞬间噤声。
周时浔倏地懒挑眉尾,瞥向花臂男人,修长食指轻缓抚蹭火机边缘。良久,他薄唇翕动,说着腔调微涩,甚至有些英语口音的普通话:
“人,你今晚带不走。”
口吻客观的一句陈述。
更像,一句施舍。
而且,他竟然没有讲粤语。江禧觉得奇怪。
花臂佬手里的玉把件险些拿不住。他清楚面对眼前的男人只有服软,于是勉强镇定,笑脸依旧,语气一低再低。
甚至听到对方讲国语,也立马跟着转了普通话:
“周先生,没人不知您是这港城商界话事人,平时论项目工程我们老板是不够您玩,只是一码归一码。”
“这次的事,确实是二少爷欺人太甚,连我们老板的爱人都下手抢,实在坏了规矩。”
他皮笑肉不笑:“个人恩怨,周先生就不要插手了吧。”
江禧这才听明白,原来是弟弟在外闯了祸,要哥哥过来收拾烂摊子。
这小子可够废的。
半晌,周时浔哑然呵笑了声:“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