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说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言,倒也不知为何,心底就有百般不适之感,不由想起上午一起讲过佛法的妙玉来,对着鸳鸯吩咐道:“去唤后花园庵堂里的妙玉法师,过来给珍哥儿念上一段经文。”
鸳鸯柔声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而不多时,王夫人则在金钏、玉钏,彩云、彩霞等丫鬟与其他婆子的簇拥下,领着宝玉进入荣庆堂,不远处,鸳鸯与妙玉以及一个小丫头紧随其后。
“老太太。”
王夫人一进荣庆堂,朝着贾母见礼着,脸色难看,目光分明有着几分不善。
贾母朝王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宝玉,招呼着过来。
宝玉惊声道:“老祖宗,孙儿刚才怎么听着…珍大哥殁了?”
他以往没少到东府跑,自从珍大哥去后,东府他都不便去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刚刚京兆衙门传来的噩耗,你珍大哥在岭南患着恶疾病故了,蓉哥儿已往城外的玄真观,通知珍哥儿他老子去了,先把丧事办了去。”
宝玉面色茫然,喃喃道:“珍大哥一向康健,怎么就突发恶疾故去了呢?”
王夫人冷声道:“珍哥儿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往岭南才去多久,就遭了不测!”
此言一出,贾母脸色一变,忙道:“宝玉他娘,胡说什么不测,原是珍哥儿命薄,岭南千里迢迢,谁能怎么样他?”
这话是能乱说的,暗指东府的珩哥儿使的手段,若不是还好一些,若真是的…不可能,珩哥儿不会这般狠辣,总要顾忌名声。
贾母皱眉道:“岭南从来是流放的苦地,珍哥儿吃不了流放之苦,身子遭不住,只是命薄,如何怨得旁人?”
王夫人也不好和贾母争执,将自己对贾珍病死于南地的质疑表达出来,自有府中下人帮着暗地闲言碎语、推波助澜,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贾母心头不爽利,不想再和王夫人说话,转而看向妙玉,目光慈和,道:“妙玉法师,还要劳驾帮则念些超度经文。”
妙玉着一袭月白色僧袍,头上以蓝色锦带束起,这让这位女尼愈是多了几分清新、素雅的气质,闻听贾母之言,清冷如霜的玉容上现出一抹悲悯,说道:“老人家客气了。”
说着,念起了经文。
而带来的小丫头,则将檀香盒递给了鸳鸯,由其洒在熏笼中燃了,说来也奇,袅袅而起的香气,散逸开来,倒让荣庆堂中的众人心绪平静了许多。
而妙玉念了一会儿经文,林之孝家的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正自念诵经文的妙玉,樱唇顿了顿,明眸张开一线,继续阖目,木鱼与经文诵读齐作。
贾珩进入堂中,听着木鱼声,瞥了一眼妙玉,也不理会,朝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拱手道:“老太太。”
贾母叹了一口气,复杂目光落在那身着蟒服、腰系玉带的少年武官,道:“珩哥儿,过来了。”
贾珩再次开口道:“老太太节哀。”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老身也算是看着珍哥儿长大的了,如今人没了,唉…”
凤姐在一旁接过话头,问道:“珩兄弟为族长,现在族人丧事是怎么处置?”
纵然当初贾珍坐罪失爵,流放岭南,之后贾珩也没有再召集族人除去贾珍的族籍。
一来示以宽宏容人,二来一不小心就成了互开族籍,为人笑谈。
贾母听得凤姐询问,凝神听着。
王夫人瞥了一眼贾珩,手中拿着茶盅,脸色淡漠。
贾珩道:“公中出一笔银子,让蓉哥儿南下扶灵至金陵祖地好好安葬。”
贾母闻言,思量了下,点了点头道:“京中离岭南千里迢迢,委实不宜再来回奔波,人言落叶归根,回祖籍安葬也是应有之理。”
从她心里说,也不想再将珍哥儿扶灵到京城操办丧事了,无他,太过尴尬。
而这样送至祖地安葬,明显妥当许多。
甚至贾珍客死他乡,荣宁二府丧音都不需敲起,最好是低调处理此事。
贾母想了想,又道:“玄真观那边儿,隔天,你陪着蓉哥儿去一趟罢,珍哥儿他老子也是个明事理的。”
却是想起了方才王夫人所言,虽她不认为眼前少年暗中做了手脚,但难保珍哥儿老子不会将人往坏处想,再闹出一些难堪来,谁面上都不好看。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他也是时候去见一见贾敬,看看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见诸般停当,贾珩转而又看向妙玉,提及来意,问道:“老太太,惜春妹妹还有尤嫂子在东府,骤闻噩耗,心思沉郁,想着唤僧道做场法事,听说在西府做客的妙玉法师,于术法颇多灵验,我想着延请入府念些经文,不知妙玉法师意下如何?”
妙玉闻言,芳心一惊,不由停了诵经之声,缓缓睁开一双明澈、清寒的目光,循声而望少年。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锐利若剑、冷芒如电的眸子,清隽的面容,神情沉凝。
妙玉微微垂下目光,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贾珩闻听佛号,冲妙玉点了点头,打量着女尼,问道:“想来这位应是妙玉法师了,果是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女尼带妙常髻,着月白色素袖僧袍,腰间拴着秋香色丝绦,面颊白皙红润,素颜朝天,气质清冷,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
贾珩不由想起原著中对妙玉的记载,原为官宦人家的千金,苏州人氏,幼时多病,买了许多替身都不管用,直到自己出家,才至长大成人,而后家道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