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言一出,一旁的妙玉,修眉微蹙,紧紧看向对面的少年,忍不住说道:“珩大爷,身在宦海,尚刑名法术之学,行治国安邦之道,舞干戚以涤凶恶,也通佛法?”
她父亲是名流仕宦,信儒学治世之道,对佛道之说,以为怪诞不经。
或有信奉佛法的官吏,但多是不学无术、利欲熏心,只为升官发财而烧香拜佛,反而玷辱了佛门清静之地。
贾珩抬眸看向妙玉,轻轻笑了笑。
此言虽是恭谨于他,但也暗藏机锋,妙玉不仅性情孤傲,言辞也颇有攻击性。
比起黛玉的促狭、小意,妙玉更为偏执、冷傲。
念及此处,不假思索道:“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师太何言我身无佛性?”
这是禅宗六祖慧能的偈语,当然世人只记住了菩提树、明镜台,而贾珩唯喜这二句。
慧能此言意为,众生皆有佛性,关要在于开悟,以之用来讥讽妙玉的傲慢与偏见,自是恰如其分。
妙玉凝了凝眉,玉容倏变,震惊地看着那少年,一时语塞。
慧能之语,她自是了然,但不想这少年权贵还知之甚多。
不对,这人总是唤她师太,简直…岂有此理。
惜春明眸闪烁着讶异,声音中带着喜色道:“珩大哥,你通佛法?”
贾珩笑了笑,道:“惜春妹妹,我于佛法一窍不通,但我…通道,佛本是道。”
他前世观读道藏,触类旁通,对佛经只能说是一知半解。
妙玉玉容清幽,闻言倏然色变,盯着贾珩,如见异端,抿了抿薄唇,道:“珩大爷,佛本是道之言何意?”
贾珩道:“此道非彼道也,道者,法也,天道自然,万法归一,妙玉师太不是也大爱老庄之学吗?如何不知?”
据他所知,妙玉不是单纯的尼姑,其人性情高洁,虽为尼姑,但喜爱庄子之学。
否则,也不会觉得宝玉这等喜庄子之学的性情不错。
红楼梦中,曾借傅试派来观察宝玉的嬷嬷之口,提及宝玉经常和花花草草说话,当然,刨开当听到花花草草和自己说话,就是精神病的症状,就可见宝玉未出家前,是有些沉迷于庄子这等奇峭诡丽之学。
就在贾珩想着要不要给妙玉,顺势讲一讲洪荒流,洗一洗脑时。
却见妙玉玉容神色变幻,现出几分庄丽、妍美之意,起身,看向贾珩,双掌合十,道:“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是贫尼着相了。”
这同样是慧能之语。
或是动作太迅、起身太猛,许是僧袍宽大,身形曼妙,里间未曾紧缚…
贾珩看着吃着粗茶淡饭长大、无贫可言、可称艳尼的少女,默然片刻,声如玉磬清越,笑了笑道:“方才也只是班门弄斧,妙玉姑娘,无需如此郑重其事。”
方才虽为机锋,但其实也算是论道了,而妙玉性情孤傲归孤傲,但风骨还是有的。
只是傲气藏心,口服心不服。
妙玉听着对面少年清冷之言,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不由微微荡漾起涟漪,脸颊因为羞恼,悄然浮起淡淡红晕。
她前面才说“在家亦得”,这人就去师太之称,而改称以…姑娘。
简直…
绵里藏针,好凌厉的人。
妙玉一时失神,既有被冒犯的羞恼,又有说不出的窃喜。
事实上,在红楼梦原著中,妙玉给宝玉下帖子,曾以槛外人自居,然后宝玉一脸懵逼,还是邢岫烟提示了宝玉,让宝玉以槛内人自称,遂大获妙玉好感,引为平生知己。
但这时的贾珩,却无意间,反其道而行之,则有更多的调戏意味。
师太,我观你六根不净,情缘未了。
大致如此。
但妙玉电转之间,又觉得对面少年目光清正、锐利,并无调戏之意,反而更像是应和论道之言,但态度始终又有几分冒犯。
故而觉得贾珩绵里藏针,言辞凌厉。
这是一种“冒犯”混合着“知己”的复杂心思。
嗯,感觉略有些奇怪。
但独特,迥然有异于旁人。
惜春这会静静听着一旁的少年与妙玉叙话,明眸叠烁,看向那谈笑自若,一种难言的欣然心绪涌出。
这位冷言冷口的小萝莉,喜欢佛学,更多是悲凉寂寞、心思空寂之时的寄托,此刻的惜春,还未生出遁入空门的避世之念。
当然,因个人之出身,对佛学感兴趣未必是假,因此更见着惊喜。
贾珩这边儿与妙玉打了一通没有硝烟的嘴炮,然后,转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惜春,温声道:“好了,饭菜快凉了,惜春妹妹和妙玉姑娘,都先用饭罢,佛也好,道也罢,总要吃饭。”
后面的佛家不事生产,道家自立更生…还是没要必要刺激妙玉了。
“是,珩大哥。”惜春应着,小手拿起竹筷,低头用着饭菜。
只是,许是贾珩在身侧之故,傲娇小萝莉也乖觉了许多。
贾珩则接过一旁入画递来的香茗,好整以暇品着香茶,神色恬适,目中若有所思。
妙玉也拿起竹筷,开始用着饭菜,只是冷眸之中不时偷瞧着贾珩,见着对面少年萧轩疏举,目光湛然。
妙玉凝了凝修眉,心底也不由暗道一声,少年俊彦,风采绝伦。
当然,她方才的示弱之举,并非是心服口服,而是出家人的身份,不允许她在落言辞下风之后,胡搅蛮缠。
贾珩品着香茶,见妙玉偷瞧自己,轻轻放下茶盅,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