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望在门口等待了许久。
自从那小厮来过后, 从午后一直到日暮,直至月圆中天,眼前的府门都没有再打开过。
一次也没有。
他的手抚摸着冰凉的铜环, 头颅缓缓低垂, 额头贴在颤抖的指尖, 紧紧闭上了眼睛。
阿禾。
解望无声地对着门内之人问道:你当真, 就连见我一面都不愿吗?
路过的打更人巡逻归来, 见解望不良于行, 连袖袍都被露水沾湿,也不知究竟在此地等了多久,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喂,那边那位公子, 你家是住哪儿的?”
他关切道:“若是离的不远,可要我送你回去?”
解望缓缓抬头, 哑声道:“多谢老丈, 不必了。”
他没有再看那铜环一眼, 只是从把一直攥在手心的东西俯身放在了大门前,独自推着轮椅离开了。
那打更人好奇他放了什么,目送着解望走远后, 提着灯笼上前一看, 发现竟是一枚鸳鸯绣囊。
——只不过,那鸳鸯图案被剪子一分为二,几乎看不清原貌了。
吱呀一声, 面前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打更人吓了一跳:“哎呦, 大半夜吓死人呢!”
等看到开门之人是个模样标致、但却生了一双犹如恶鬼般血瞳的年轻女子时, 他更是心里发怵了, 连退两步, 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找谁?刚才那人已经走了,要我帮你叫回来不?”
“滚。”
阿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打更人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小声嘟囔着“脾气这么爆,怪不得情郎跑了呢”快步离开了。
阿禾现在满心烦躁,根本懒得跟这多嘴多舌之人计较。
她方才其实一直在门后,解望等了多久,她就陪他等了多久。
她宁愿对方恨自己、怨自己,也不想开门,叫解望看见一个与从前截然两样、面目全非的自己。
不过以游云他的聪慧敏锐,阿禾自嘲地想,估计早就明白这一切的始末了吧,知晓她至始至终都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坚韧纯真的浣衣姑娘,而是一条潜伏在他身边多年、野心勃勃的毒蛇。
更何况,自己还把他为之效命的主公给……
阿禾弯下腰,拾起那枚失而复得的绣囊,紧紧攥在手中,唇角高高勾起,像是在笑,可看那失魂落魄的眉眼,又分明在哭。
突然她猛地扭头,双目赤红地瞪向不远处的角落,“谁!?”
心旌动摇之下,她难得露出了失态之色,声调几乎破音。
空庭树影婆娑,迷离月色下,乌斯缓缓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阿禾盯着他,神情阴鸷。
“我暂时没那个心情,”乌斯冷淡道,视线落在阿禾手中被绞成两半的绣囊上,眼底闪过一道不知是何滋味的光芒。
“至少你还有可以怀念的。”他嚅动嘴唇,近乎无声地说道。
“什么?”
“无事,”乌斯回过神来,皱眉问道,“你下午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那一箭,不是只射.中了霍琮的左臂吗?”
他是故意射偏的。出生在马背上的草原民族,射箭瞄靶对于他们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乌斯不得不承认,霍琮也足够敏锐,即使在山林行军之中也始终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本来乌斯瞄准的是他的左肩,但霍琮最后关头偏了一下身子,最终那一箭只射.中了手臂。
乌斯本以为他是借此机会佯装重伤,或者诈死。
然而事后传出的消息,却是失踪。
“难道是你……?”乌斯死死盯着半跪在地上阿禾,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我以为,你恨那个人。”
阿禾渐渐平静下来,她垂头道:“我确实恨他。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支持霍琮,或者其他什么人。”
“难不成你先自立为王?”乌斯诧异地笑了一声,“别说笑了,你这样的身份,又是女子,手下无兵无将,你图什么?”
“谁说我没有?”
阿禾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像是火一样在夜色中诡谲燃烧着,“那个老头子吃了我的蛊丸,很快就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他只能像条狗一样跪下来求我,求我给他解药,求我让他解脱!”
“而他手下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最信任的女人,我对樊王军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阿禾抿唇一笑,将垂在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冷月下倒也别有一番妩媚风情,“若是此时我怀上了殿下的‘孩子’……那些将领,难道不会唯我马首是瞻?”
乌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半晌,冷冷道:“你疯了。”
“霍琮可是他选定效忠的主公,当今陛下最重视的大都督,未来最有可能封侯的人。”
他对这个疯女人的疯狂计划丝毫没有兴趣,只是把郦黎抬了出来,试图让阿禾明白她这么做的严重后果,“你在箭头上涂了什么毒?霍琮若是真的死了,别说解游云,就连陛下和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不是毒,”阿禾说,“是蛊。”
“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在面临生死时,权力,军队,荣华富贵,统统都一文不值,”她痴痴地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癫狂的孤注一掷,“所谓的——友情,亲情,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下一次再见到游云,她既折磨、又愉悦地心想,他是否会为了自己的主公,伏首恳求她赐下解药?
阿禾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她对解望,说不清究竟是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