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下了一天两夜,虽然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是积了厚厚的一层。
这么冷的天,本来街上行人就少,一到傍晚,更是人影也瞧不见一个。
青石路的尽头,有一个黑影慢慢在地上蠕动着。
说是蠕动,因为那黑影只有大腿,没有小腿;
两条胳膊倒是很有劲儿,只可惜没了手掌,露出光秃秃的手腕。
一只手腕往前伸,另一只手腕跟上去,身子就往前挪动一点;
手腕再往前伸,另一只又跟上去,身子再往前挪动一点,把身下的雪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灰的石砖来。
偶尔有几个晚归的路人瞧见了,纷纷捂着口鼻从边上绕开。
这人身上的棉袄散发着阵阵臭味,头发还有黄水滴下来,别是刚从粪堆里爬出来的吧。
黑影从百花井巷的这一头,慢慢爬到了那一头,随即一个左拐,又往洒金巷去了。
爬累了,黑影索性趴在地上歇一会,把脸埋进雪里,左蹭蹭,右蹭蹭。
慢慢的,脸上的污渍越蹭越少,露出一张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的脸。
脸上的五官很是普通,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得吓人,似乎能滴出血来。
洒金巷的尽头是什么?
是青莲巷。
青莲巷里车来
车往,好多人得了讯儿,冒着寒冷从家里赶过来,吊唁钦天监朱大人刚刚去世的母亲。
天色越来越暗。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黑影又悄无声息的爬进了青莲巷。
……
朱府门口,白灯笼被风刮得七零八落。
朱井就站在正门口,与前来吊唁的客人一一抱拳行礼,然后吩咐身后的下人,把客人引进去。
随行的车夫和小厮则被人引到门后边的棚子里,喝口热茶,吃点热点心。
不到四个月时间,朱府三场丧事。
来吊唁的客人们脸上不显,心里却是直犯嘀咕,这朱府不会是泄漏天机太多,遭报应了吧!
慢慢的,朱府门口已经停满了马车。
一片忙碌中,黑影像黑色幽魂一样,离朱家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后,他在一辆马车边停了下来,光秃秃的手腕撑在地上,艰难地让自己坐起来。
除了后背,他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
但他不觉得冷。
胸膛里一股灼灼怒火,烧得他四经八脉,甚至连血液都是滚烫的。
多少年了?
到底多少年了?
他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可能是爬累了,他倚着车轱辘坐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右手,伸到腰后,摸到一样东西。
手腕摩
擦着那东西,那东西又摩擦着他的皮肉,一点一点挪到了面前。
是个火褶子。
他低头用嘴叼住火褶子,在车轱辘上一下又一下的摩擦着。
电光火石间,火褶子着了起来,记忆深处的某个片刻,也被重新点亮。
空旷的四野,他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塞着破布。
他死命挣扎。
没有用。
他们慢慢向他靠近。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魔鬼用世上最轻柔的声音说:看在我的份上,请您留他一条命吧,砍了四脚,毒哑了就行。
他让身子坐坐正,又伸手腕理了理头发和衣裳。
从前,他也算是个体面人,所以死,也得死得体面一点。
嘴一松,火褶子落在身上。
烧吧!
烧得越旺越好,最好把这宅子也一起烧掉,统统烧掉。
火光中,有人大步向他走来。
那人一把将他拎起,往雪地里一埋。
“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呲目欲裂,急得眼泪都要下来,死命的的挣扎,却听见那人用很平静的声音对他说:“太微,我家三爷想见见你。”
心脏一瞬间停止跳动。
你是谁?
你家三爷是谁?
你们为什么知道我的名
字?
……
灵堂里。
二老爷朱旋归携发妻,给毛氏上香。
跪地磕头时,主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齐齐向他们磕头还礼。
吊唁完,朱旋归夫妇退到了外间,也不往后面去吃茶,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头挨着头议论。
张氏:“昨儿个兵马司的人才调查她,今儿夜里就走了,不会畏罪自尽吧?”
朱旋归叹气:“谁知道呢。”
张氏:“你说,一个妇道人家会犯什么案?”
朱旋归:“不好说啊。”
张氏眼珠子转得滴溜溜。
兵马司问老爷的,是关于付姨娘;问她,则是四弟妹。
这两人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有啊。
一个是四弟的亲娘,一个是四弟的发妻,难道说……
“是你四弟犯了什么事儿?”
“放屁!”
朱旋归狠狠的瞪着发妻:“我四弟都躺进棺材里了,还能犯什么事?给我管管好你的嘴,别一天到晚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
张氏撇撇嘴,心说躺进棺材又怎么了?
还有躺进棺材被拎出来鞭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