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跨进门槛,新帝坐在书案后,正低头看着什么。
这人长相甚至可以用臃肿来形容,和太子赵亦时身上的器宇轩昂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赵彦洛——按辈分论起来,她该叫他一声堂兄。
晏三合此刻没有太多的害怕。
禅月大师用十年性命换她生机,最后功德圆满,化作一道佛光驾鹤西去,佛光让她的身份暴露,引出灾祸,如此轮回,也是因果。
晏三合上前几步,跪地见礼,“民女晏三合叩见陛下。”
身后两人在她身边一左一右跪下。
没有人叫他们起来,赵彦洛仿佛沉浸在手上的那份书卷上,忘了周遭的一切。
殿内静得,只听见三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晏三合虽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却最担心身边的两人,若真到了生死那一刻,她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他们。
而谢知非心里想的却是:反正逃不脱,能和那丫头同生共死,也是件好事,但无论如何要把谢家摘出来,把明亭撇干净。
谢家养他十年,除谢道之外,娘和大哥大嫂他们总是无辜的,明亭就更不用说了。
裴明亭眼下正处于天人交战的状态。
真后悔啊,小爷到死了还是只童子鸡;
会不会老天爷看在他是童子鸡的份上,下辈子再让他投个好胎?
如果投个好胎,能不能长得孔武有力一点,回头遇着了李大侠,也好让她一见倾心不是?
一盏茶过去了,两盏茶过去了,
偌大的宫殿里没有一丝声音,连空气都凝固的。
世上有很多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人,但不包括地上的三人。
三人都有软肋。
当冷汗将他们的里衣都打湿时,书案后的赵彦洛才抬起头。
“都抬起头来。”
三人不敢违令,一起抬头。
赵彦洛看着其中一张脸,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谢知非一看皇帝蹙眉,最后一丝侥幸也无,面色刹那间煞白。
裴笑在心里哀嚎:完蛋,死定了。
晏三合的脑海里却莫名的浮现出一副画面,儒雅的男子手拿刻刀,一笔一笔在白玉上刻下“陶陶”二字。
他两条眉很平和的舒展着,什么千里江山,什么万世伟业,似乎都不如眼前的这一方白玉来得重要。
她心里反而生出了一丝侥幸。
侥幸最后坐在龙椅上的,不是他,若是,他到死只怕那两条眉都舒展不开来。
想到这里,晏三合鼓足勇气,挺起胸膛,“陛下召民女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民女?
赵彦洛望着她,无声冷笑。
这冷笑颤动了晏三合的眼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到这里,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什么他宁肯死,也要冒险反一反。
是因为不想做这个砧板上的鱼,生死都由上位者拿捏着,半分由不得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傲骨,我是他唯一活着的女儿。”
晏三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坚定开口。
“我一介孤
女,既无作奸,又无犯科,敢问陛下,为何冷笑?”
赵彦洛并不说话,肥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书案上,仿佛是地狱里的阎罗王,手指一点,判定凡人生死。
长久的沉默,就像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凌迟着晏三合好不容易滋生出来的勇气。
她终于发现,自己空有一腔傲骨,却没有与上位者对峙的资本。
皇权之下,她只是一只蝼蚁。
晏三合脸上细微的表情,瞒不过高高在上的赵彦洛,当看到她眼睛闪过一丝惶恐时,赵彦洛终于开口。
“你说为何?”
四个字,晏三合心里反复揣摩了好几遍,才回答道:
“民女不知。”
“好一个民女不知。”
赵彦洛面色阴郁,声音冷沉:“死字怎么写,知道不知道?”
话落,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颤。
小裴爷甚至感觉脖子上一凉,吓得整个人伏倒在地。
晏三合余光扫见,眼睛里泛起了些许红光。
怪不得赵家的人个个都要争那位子,那位置是天下人的主宰,便是抄家灭族,也要道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死最初的写法是活人跪坐在枯骨之旁,后来小篆整齐化,写作‘死’。”
她声音说不出的悲凉。
“死,澌也,人所离也,意思是精气穷尽,人的形体与魂魄相离,也意味着生命终结。
死与生不可调和,故又引申为势不两立,如‘死敌’、‘死对头,’‘你死我活’。”
“你还说漏了
一点。”
赵彦洛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一字一句:“死,还可以用来表示道路堵塞,如‘死路一条’。”
掌心的冷汗即刻再度冒出,晏三合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深思半晌,决定放弃任何铺陈算计,因为算计的再精准,也没办法算计一颗帝王要杀她的心。
只有听天由命!
“我小时候跟养我的祖父天天爬山,有时候山上大雾,会迷了路,我们爬着爬着就到了悬崖边。
第一次走到悬崖边,我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问祖父该怎么办?”
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