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
一灯如豆。
“殿下,老王爷说……”
沈冲看了眼太子的神色,硬着头皮道:“画像上的人,长得……长得颇有几分废太子的相貌。”
怎么会是废太子?
赵亦时“腾”地站起来,声色俱厉道:“他老眼昏花,人又糊涂,别是看错了?”
沈冲喉结滑动了几下,艰难道:
“老王爷看了许久,说眉眼长得很像,怕是陛下也瞧出来了,所以才把她请到了行宫,才与她一人说话,才警告她庙堂之高,有妖风,江湖之远,有命在。”
一字一句如惊雷一般,落在赵亦时耳中,赵亦时惊得脸色大变。
“你的意思是……废太子当真有后人在世?”
沈冲在心里盘了盘,“殿下,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赵亦时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里,半晌,才哆嗦的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喃喃道:
“我……我……没有冤枉郑家,没有冤枉郑玉,他们窝藏废太子遗孤,本就罪该万死!”
是的。
永和七年的中秋,赵亦时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
宫里举办家宴,父亲被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行过礼后,皇帝冷冷看他一眼,继续和皇室宗亲说话。
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前,没有
人与他搭话。
皇室宗亲们的眼睛都不瞎。
皇帝厌恶太子,已经到了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份上,只等着汉王得胜归来,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太子废弃。
席间,歌舞到一半,该由父亲牵头向皇帝敬酒。
父亲人胖,腿又不便,起身的时候,广袖一带,把桌上的盘碟扫到了地上。
其中有个盘里装着桂圆,那桂圆咕噜一滚,滚到了父亲的脚下,偏偏他一脚踩上去……
堂堂诸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在地,四周响起了吃吃的笑声,那笑声像针一样,刺入赵亦时的耳朵。
父亲是太子啊,他们怎么敢嘲笑当朝太子?
这一顿团圆饭,他和父亲一样,吃得如坐针毡。
宴散,他向往常一样去牵皇帝的手,陪他入寝殿,然而汉王嫡子赵亦显先他一步开了口。
“皇祖父,今儿就由我陪您回去吧?”
皇帝看看他,又看看赵亦显,手伸向了赵亦显。
他看着他们祖孙二人一高一矮的背影,看着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虽极力克制,仍不勉脸色苍白,藏在一则袖中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里。
痛意袭来,他想到了母亲每隔几天,就要叮嘱他的话。
“儿子,你父亲的太子之位,如今都维系在你身上,你在
陛下身边,要听话,要有眼色,要会哄陛下开心,你若失了宠,咱们太子府就再无翻身之日。”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既有骄傲,又有惆怅,她在父亲那里失宠已久,唯一的指望就是他,而他一向把皇帝哄得很好。
就像帝王的口,不会随便开一样,帝王的手,也不会随随便便伸出去。
一言一行,都是深意。
所以,他在皇祖父那里,是失宠了吗?
家宴散去,父亲坐着舆轿出宫,他跟在后面走得心事重重,慢慢拉远了距离。
“争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汉王得了帝心啊。”
“旁人不可惜,只可惜了皇太孙,汉王上位,头一个容不下的,便是他。”
“何止皇太孙,只怕整个端木宫的人都……”
宫灯旁两个小内侍头挨着头,小声议论,一抬眼看到他,吓得跪倒在地。
他端着脸没有理会,走出宫门,进到马车里,帘子一落,脸才沉下来。
皇祖父曾经告诉过他——
生于皇族,一旦玩起权力的赌博,就没有下场的机会,除非你失败或者死,否则就得一直玩下去,这是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
他不想死,只有另辟捷径。
深思一夜,他想到了一个人——谢道之。
这人是皇帝的内阁大臣
,称得上位高权重,但他每次见到父亲,都会恭恭敬敬行礼。
一个人掩藏的再好,眼睛多多少少能透出些东西来,他从谢道之的眼睛里,能看到对父亲的尊重和敬畏。
三日后,在一间秘室里。
他掀起衣衫,亲自跪在谢道之的面前,求他救一救父亲,救一救太子府。
谢道之沉默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点头同意。
一夜密谈,定下计来,从汉王和郑家两处着手。
慢慢的,郑家海棠院一对双胞胎的蹊跷,浮在两人面前。
事情到这里,他和谢道之产生了分歧,分岐在于没有真凭实据,都是推断,推测。
谢道之的意思,一定要有真凭实据,才能把事情秘报给皇帝。
他等不及。
他从小跟在皇帝身边长大,太清楚捕风捉影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北边的战事已经容不得他们再细细查验下去。
汉王打了三场败仗,势必会收起他的傲气,把军事大权权权交给老将军处置。
老将军征战沙场一辈子,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鞑靼都打不赢,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支郑家军。
谢道之思忖三天后,终于同意将此事秘报了皇帝。
而他年少没有沉住气,私自把郑家被屠的消息,偷偷派人送到老将军手里。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