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当官的过来骂道:“他妈的!什么度荒度难!不知道老子打鬼子有功,有东西还不早点拿出来慰劳中央军!”
这些“有功”的队伍一批批过去了,后来又上来一些成群的散兵,走到这两个汉子的跟前,瞅了瞅,吓唬道:“干什么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们,似理非理地答:“逃荒的!”
“妈的!谁知你们是干什么的!也许是汉奸特务!”
中年汉子愤怒到了极点,用手向后一指,大声说:“老总!日本鬼子汉奸特务在后面,有劲去往那里使!”
“翻!”一个麻脸兵说,“管你是什么!反正要翻!”两个人都停下了。大个子坦然地说:
“老总!俺身上的虱子都饿跑了,你要是能从俺身上翻出半文钱来,那就算俺偷的,甘愿进衙门吃官司!”
两个兵在两个人身上摸了两把,知道没有油水,便自我解嘲地道:
“走!不去跟他罗索!别耽误了赶路!”
大个子也附和着说:
“是呀,钱是小事,丢了命可就大了!”
那个中年汉子怒视着这些远去的家伙,愤然地道;“这群狗东西!”
一批批退败的青天白日军队过去了,一批批难民又挤了过来。
两个男人也在艰难地走自己的路,那个中年汉子是谁?他就是六年前被“毒蝎子”逼走的宋震海!
如今他三十五、六岁,还是那身中等个、大骨膀,但在那四方方的脸上,增加了几条更深更粗的皱纹,记录着他这几年更加艰辛苦难的经历。
他的那副正当年的身子被吃人的社会压榨干了,浑身上下剩了一张皮包着一把骨头。只有剑眉钢嚼铁、性子刚直的人。
那个大个子,是宋震海在路上碰到一起的老乡,叫张清立。
张清立二十七岁,老家是莱阳东北乡,三年前被地主逼得下了关东。
在沈阳火车站扛大包混日子,不知挨了日本鬼子多少皮鞭和皮靴。他受尽了那牛马般的苦难生活,便在一个火车司机帮助下,从关外乘火车来到关里,又步行往家乡走。在那荒凉苦难的路上,和宋震海走到了一起。
宋震海走的时间长,身子已被折磨得有气无力了,几次跌在那里爬不起来,都被张清立救了过来。
他们一路上相依为命,成了患难兄弟。他们机械地往前走,心里吃力地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豆大的汗珠从宋震海脸上滚落下来,他眼前一黑,像从几十丈悬崖上塌落下来,“扑通”一声,跌在路旁的干沟里。
张清立惊慌地转过身来,撂下手里拄着的一根长棍,整个身子扑了过去,用沙哑的声音呼喊着:“震海!震海!”
宋震海双目紧闭,四肢僵直,嘴里吐着白沫。
大个子用干柴般的胳膊托起他的头,摇晃着:“震海!震海!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双目紧紧盯住宋震海那没有血色的脸,期待着他缓上口气来。
停了好长时间,宋震海才上来一口气,他挣扎着张开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看了看难友同伴,又慢慢闭上,断断续续地说:“兄弟······我······不行啦······你把我·····留在这里吧······你自己千万······千万要到家呀······”
说完,他两唇紧闭,头一歪,又昏过去了。
张清立那双惊恐的大眼,直愣愣地望着危在旦夕的难友,心里一阵绞痛。他用胳膊托起他的身子,打雷般地吼叫道:
“震海哥!你醒醒!你不能啊!家里的亲人在等着你哪!你那六分地也在等着你呀!”
一句话,像一桶凉水,把宋震海从昏迷中浇醒了。他周身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微启动,一双满含苦涩的眼睛,闪现出一丝希望的光彩。他用尽全力慢慢抬起头来,深沉地向大个子看了一眼,坚强地道:
“我……走!”说完,又昏过去了。
张清立放下他,迈开干瘦的双腿,向远处跑去,来到荒野滩上,找到一个旱汪,里面存的一点水,结成了冰块,他手砸脚跺,打下了两块小冰块,双手捧了回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塞到宋震海的嘴里。
渐渐地,宋震海的双眼又张开了,抬起头,挣扎着坐起来。
大个子用胳膊扶住他,用手指着蓝天的远方,不屈服地安慰道:“震海哥!你再提提精神,忍一忍,往前不远就是个庄子,到了那里,我去要点饭给你吃吃。咱刀山火海都快走过来了,眼看再有三天五日就到家啦,无论如何咱要活着回去啊!”
宋震海听着大个子的话,脸上露出期待和希望的神色,身上增添了无限的力量。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张清立接着说道:“多少苦水都咽下了,多少苦日子都走过来了,就这么几天,说什么你也得咬咬牙,顶过去!”
宋震海的脸上涌现了一种力量,一种勇往直前的力量。他看看天,高高的天空象只青面獠牙的野兽向他压来,但他用手朝前一指,用坚定的声音道:“走!
张清立那颗提在半空里的心放了下来,他想扶住他,一触他的腿,软得象团稀泥。仔细一瞧,两腿肿得有口袋粗,裹着两块麻袋片子的脚,裂开条条鲜血淋淋的口子。
张清立心一酸,两眼浸满了泪水,悲愤地说:“这个吃人的世道,有朝一日,咱们砸他个地覆天翻!”
宋震海的嘴角上挂着很难看出的微笑,望着大个子说:“是啊!我也是在盼望那一天啊!”
张清立躬下腰,把那副干枯的身架靠近宋震海,热情地说:“来,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