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1920年)夏六月傍晚。
廊坊境内,一列挂着五色旗的军列撕破夜幕。
闷罐车厢内,士兵们抱着步枪熟睡,两个北洋青年军官坐在通风口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朝先,你说这仗不会真打起来吧!”河南口音,国字脸的中尉军官叼着烟卷,满脸忧虑。
背靠着车厢假寐的周朝先闻言半睁着眼,断言道:“肯定要打!”
开玩笑,要是不打仗部队何至于从山东德州移防廊坊。
“直皖同出一脉,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非要打一仗!”许简狠狠地抽了口烟,口鼻喷出大团烟雾,抱怨道:“南面刚消停,北面又要开打,这民国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周朝先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乱的还在后面……”
许简唉声叹气,“我可不像你没心没肺,咱保定七期的同学,有三成进了直军,这仗打开了,我可下不去手!”
“真打的时候,枪口往高抬两寸就是了!”周朝先宽慰着,他被许简唠叨的心中也有些心乱如麻。
战争无情,古往今来同室操戈的事例少了?
真杀红了眼,谁还顾得上什么师生同学情谊,战争免不了死人,这个觉悟连自己一个穿越者都悟透了,可眼下皖系军官像许简一般悲观厌战的情绪的人太多了。
军官尚且如此,底层的士兵更不用想了,如果真打起仗来,战争前景可想而知。
周朝先腹诽不停。
“
朝先,听说1连的连副领了遣散费回乡了,我看八成你要升上去。”许简愁来的快去的也快,冲着周朝先胸口锤了一拳,羡慕道:“你小子在军校学课成绩一般,没想到带兵了真有一手,那带出的兵嗷嗷叫,精气神都不一样。咱兄弟要不商量下,你给我排里匀几个尖子,赶明老子请你逛窑子!”
周朝先撇了撇嘴没搭理他,暗道:废话,我好歹穿越前是知名军事论坛的版主,虽说没当过兵打过仗,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脑子里装了多少干货,用现代先进的训练方式,带出的兵能差了。
不得不说,至少在现在,北洋军队的兵员素质并不低,招募的全都是负苦耐劳的青壮汉子,少有地痞无赖,被他操练个几个月,自然脱胎换骨。
可惜皖系大佬不识货,不然让他统筹训练皖系全军,绝对能甩什么日本军事顾问几条街,当然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一路无话,到了深夜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廊坊车站。
军列鸣着汽笛驶入车站,车轮散发出大团的蒸汽,月台上一众接站军官已经在等候了。
随着几声尖锐的铜哨声,周朝先从地上跳起,大吼道:“二排的,下车整队!”
与此同时,闷罐车跳下数千名步兵,俱都是深蓝色军装,背着有板三八式步枪,腰间装束齐整,斜跨在肩膀上的弹包鼓囊,下了车后在军官的喝令下迅速整队,期间不见喧闹吵杂,可
见训练有素。
火车站是军事要地,因此边防军第三混成旅的驻地就在车站附近,倒也不需连夜赶路。
驻地有现成的营房,等军官安顿士兵休息,都快天明了。
……
接下来一段时日,边防军第二混成旅在廊坊暗自整军备战,每天夜里都有载着辎重的军列开到,士兵也发下了几个月的欠饷,此时心存和平幻想的军官终于明白,这场大战不可避免了。
北洋军队中,无论直皖军队不打仗时都会欠饷几个月以上,只有临开拨打仗才会发饷。
周朝先也如许简猜测的一般,不久后升任2连连副兼2排排长,军衔不动仍是中尉,好的一点是,每月能多领2块大洋军饷。
在此期间,保定——奉天——团河各地通电不断,局势有所逆转,诸位大佬们由幕僚代写的通电花团锦簇,无不呼吁对方和平,往日争论不休的话题也有所缓解,似乎和平曙光有望。
……
深夜。
周朝先轮到做值周官,他拿着手电筒寻岗查哨,一圈转下来花了半个小时,回到旅部值班室刚想喝口浓茶,桌子上的电话猛然跳动起来,嘀铃铃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接起电话,周朝先还未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安徽口音的低沉声音:“我是徐树铮,让宋子扬接电话!”
稍有些困意的周朝先心里一惊,忙挺直腰杆道:“是,总司令!”
周朝先忙跑到旅部隔壁宿舍,把旅长宋子扬喊醒
。
宋子扬来不及穿衣,睡眼朦胧的披着外套小跑接起电话:“总司令,我是宋子扬!”
周朝先离得不远,竖起的耳朵清楚听到话筒里徐树铮冷酷的声音:“命令你部截击奉军张作霖专列,扣下张作霖后,就地枪决!”
“啊?”
宋子扬大惊失色,刚想说话,那头电话里徐树铮提高了声调:“放跑了张作霖,军法从事!”
“是!”
宋子扬额头早已冒出了一层冷汗,咬着牙重复了遍命令,那头徐树铮这才挂断电话。
周朝先低着头,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截击张作霖专列就地枪决,也只有小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这种事,这摆明是张作霖在北京调停失败了。
记得历史上,张作霖并未乘专列从廊坊回天津,而是化妆成旅人做货车绕路回了天津。
要不要提醒旅长宋子扬?
周朝先想了想放弃了,穿越者最重要的是对历史的熟知,如果提醒徐树铮抓到了张作霖,极有可能影响直皖战争的结果,甚至改变未来历史走向,这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