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父王。”黎帕那抬起眼皮和陀阇迦对视片刻,弯腰行礼,郑重地说:“我的养父母已经得到安息。”“我把他们埋葬在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他们被人打扰。”“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恳请父王成全。”
“那好吧。”陀阇迦叹了一口气,尊重其想法:“既然你如此请求,我也不便反对。”“我也希望他们能得到安息。”
黎帕那借此反问陀阇迦:“处置匈奴夫人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陀阇迦端详女儿全无表情的脸孔,许久,垂下眼皮,欲言又止:“我……”其实他并不觉得意外,打从决定将珤勒尔打入冷宫开始,他就猜到黎帕那一定会来追问缘由。“你曾经和我说过母后是你今生最爱的女人。”黎帕那问他:“可她却无辜地死在一个极度恶毒的匈奴女人手里。我想知道,既为国王,又为人夫,为人父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窗外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色,瞬间布满了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大风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旷野地奔跑,它仿佛握着一把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皮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孩子。”迎面扑来的风,将陀阇迦的卷发吹得凌乱,浑身袭来一丝丝凉意。“你非常想为你母后还有你的养父母以及那些无辜的村民报仇,对吗。”
黎帕那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陀阇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非常想为爱妻,为无辜百姓报仇,问题是他眼前这个女儿,非同寻常。报复心极强,长年活在仇恨里——他一直都知道。一个特别有报复心的人,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的思想和行为真的很可怕,这种相互的报复是没完没了,因为不想在争斗中成为最后的输家!一个心中埋着仇恨种子的人,思想是扭曲的,精神是痛苦的,是没有幸福的,不仅如此,其周围的人也会因为他的仇恨而受到伤害!
所以,他不希望她活在仇恨里。人生苦短,不能沉溺在仇恨里,当去恨,去报复那些人的时候又能得到多少快乐?他希望她能淡忘那些不开心的回忆,不要活在仇恨的世界里,弄丢了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处死珤勒尔不是不可以。”陀阇迦轻声说:“只不过,有些东西有些事有些人,不应该抓住不放。”“你的意思是让我忘记仇恨?”黎帕那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质问:“这像一个国王该说的话吗?”
“不。孩子,学会放下不一定等于忘记,懂得释怀才过得幸福。”陀阇迦说:“我知道你对匈奴人特别的仇恨……这仇恨,不能主宰了你啊。”
“不!”黎帕那说:“我只知道恨,才能把一个人变得强大!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吗?全都是一个恨字在支撑我!”在她眼里,仇恨会让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变得完全陌生,会让一个善良的人变得恶毒。会让文雅的人变得燥狂。会让一个大度的人变得狭隘。会让一个单纯的人变得复杂。或许。仇恨并不是一无是处。它会让一个弱者学会在残酷的现实中如何顽强生存。
冤孽!我不希望看到的,却无法阻止无法挽回。怨我,怨我当年怎么就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让人给掉包了呢?全是我造的孽!
“孩子。我并非不敢处死珤勒尔,她手上沾了太多太多楼兰人的鲜血,我只是不想让她死得太简单。”陀阇迦掩饰住痛心,有气无力地说,“你若是铁了心要杀死她复仇,那就等我归天之后吧。”嗯,你欠某个人的,会有另一个人要回去。某人欠你的,会有另一个人还给你。你对某人做的事,不管是伤害还是付出,总会由另一个人报答或报复!
“今日的天气真奇怪,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我还以为要下雨呢……”傍晚的夕阳似乎陡然从地平线上断裂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漠丘头,只残留着一条血红。艾葳蕤提着菜篮子穿梭在长廊间牢骚不断,冷不防撞见迎面走来的尉屠耆。
“王子。”她连忙弯腰行礼,“你又来看黎帕那了?”“噢,”尉屠耆笑着回答:“来看看她。”艾葳蕤说黎帕那就在卧房。
他一口一个让我释怀,让我放下,看他那犹豫不决的表情,想让她活在他归天之日分明就是在念及十几年的夫妻感情,舍不得杀?还是不敢杀?居然还振振有词什么不想让她死得太简单,分明就是把我当成傻瓜哄。黎帕那独自坐地台上,手指紧紧抓着棋子,暗暗思索。
“黎帕那。”尉屠耆推开门,看见她,眉毛一挑,“诶呀,你什么时候学会自己一个人下棋了?”她看他一眼,淡淡地回答:“没有。”“那你就是在自己沉思,对吧。”尉屠耆看见她面无表情,当即猜到七八分,直接走到其对面坐下,宽慰说:“匈奴夫人已经被惩处,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怎么,你还不觉得开心?”
“开心。我如何开心。”黎帕那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尉屠耆愣了愣,她说:“那么多人惨死在她手上,父王却只是把她打入冷宫。”
尉屠耆沉默片刻,“你和国王谈过了吗?他怎么说?”黎帕那回答:“他说我要报仇就等他归天之后。”归天之后再报仇。尉屠耆沉思许久,宽慰她说:“我相信国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有志之士报仇雪恨不必性急,何况匈奴夫人被囚禁在冷宫里逃不掉,你何必因为这个折磨自己?”“来来来,我们下棋。”
“王子你怎么不吃呀?膳食快凉了。”蒂亚妲看见膳食端上桌许久都没动过,安归弓着身子坐在旁边,呈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哪里吃得下?”
“国王宽容大量,都说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怎么还吃不下?”蒂亚妲走到他旁边,惊奇地问。“你懂什么?”安归抬头说,“正是因为国王宽宏大量才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