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朝一大清早就被袁嬷嬷召过来陪长公主用早膳,谁知伺候完了还被留在殿里陪着喝茶。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李玄菀旁边站着的莲尔,百无聊赖地数着手里的佛珠玩。
直到沈轻云进来。
她莲步轻移,仔细端着木盘,白瓷般的手指捧着碧波翠色莲瓣茶盏,热气氤氲雾住那双眸子,李风朝识她不甚清楚,却恍惚觉得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盏给小侯爷便是。”长公主淡淡开口。
沈轻云听到后手腕不自觉颤了一下,李风朝见状便撂了手里的十八籽要去扶她,谁知一直安静站在长公主旁边的莲尔眼疾手快搀住她的胳膊,“奴教养不善,使得她连盏茶也端不稳。”
长公主莞尔一笑,“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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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气甚好,长公主府后院的那棵高柳搅乱夏蝉的嘶叫,四天皆垂,长乐渠依然续流,可沈轻云站在李风朝身后,下意识想退他一步。
今天发生的所有是激扬沈轻云心底卑劣的风箱,莲尔的奴颜婢膝与强迫自己低人一等的要求使得她以前从未发现的火星被扇成熊熊大火,烧到初见那日。
“今日见你走姿不甚稳,是怎么了?”李风朝依然是那副样子,坦坦荡荡地关心她,把所有关切放在脸上。
沈轻云敛裙向面前的人行礼,发簪上的珠环相碰,响声清脆,一如她的嗓音:“谢小侯爷关心,早上起身的时候磕到春凳上了,没什么大碍。”
李风朝忽然伸手碰她钗上的小珠,沈轻云猝不及防,猛猛向后挪了一步。
他的手便那样生生顿在原处,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色,最后眼神也凉下来,却还是对她说:“此地只有你我,你可以叫我‘敛寒’。”
“不合规矩。”
沈轻云知道,王侯权贵骨子里生来带着傲气,又常年浸淫在锦衣玉食里,少受气,更何况是这样频频的下脸。
但她忍不住,她想让他知道,自己刚才站在厅堂里,向上奉那两盏茶的时候,差点落泪。
李风朝轻“嗬”一声,不计较似的再次向前,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她钗上的珠子,
——“你在我这儿什么时候守过规矩?”
那一瞬间,沈轻云忘了母亲刻薄的教导,也忘了昨夜佛堂前的长跪,甚至把长公主刻意的刁难也抛去脑后,只看着眼前这个人。
风月有情,絮雨有情,那是她一瞬也是一生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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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居春酒馆二楼。
李风朝晃着手中的酒樽,已经沉默一柱香的时间了。
对面穿雪白直襟长袍的沈怀砚掷了块木骰子过去,面色不善:“你急匆匆叫我过来,我撂下文文便来了,你在这里又不说话,还摆脸色给我瞧,身子有恙找大夫,别在这儿浪费我时间。”
李风朝摸了摸鼻子,却也噎他:“你别把镇国公家长孙女的闺名挂在嘴上,青天白日里的也不害臊。”
“我臊什么?自家娘子。”
沈怀砚见他又沉默下来,便收了收心思,认真问道:“自小便没见你如此发愁过,是有何事发生?你且说说,看我这个过来人能否帮到你什么?”
李风朝“咚”一声摁下酒樽,坐直身子后认真看了沈怀砚一眼,怯怯问道:“姑娘家要是跟你恼了,有什么法子能哄哄她?”
对面人打开折扇,背靠在扶手椅上,先是不可抑制地乐起来,在李风朝将要黑脸时收了笑声,认认真真给出一个回答:“投其所好,还能如何?”
李风朝回到府里,先是着人送来了库房的钥匙。
管家抹着额上的汗,心里颤巍巍,面上更是恭谨:“小侯爷,这地方细尘多些,里头也杂乱,您若是想寻什么,奴才差人替您找。”
李风朝少年气性,宁愿把浩气与时光都浪投在为心爱的姑娘找一幅画上。
“你再多嘴便出去。”
\"诶,奴才错了,奴才错了。\"
他再斜管家一眼,继而回头的时候便从一堆名贵画卷中找到了那副《海天共色图》。
前朝名家的作品,他依稀记得是丞相来府上为父亲贺寿时献上来的。
这应该算是投其所好了吧?
*
盛夏日长,李风朝去沈宅后院蹲了半个月都没能见到那扇木门开合一次。
这日又要去找沈轻云时,被长公主逮了个正着。
“敛寒。”
拿着那卷《海天共色图》的李风朝步子一顿,继而转身,面上恭谨:“母亲。”
他看到了她身后的莲尔。
“你这是去何处?还拿着那幅丞相大人送来的贺寿礼?”
李风朝神色自若,撒谎也不脸红:“前阵子和镇国公的幼孙沈怀砚约好时间,他说想看看这幅,我便从库房给他找来了,总归是堆在库房里积灰的东西,我想着便赠予他,也卖沈老先生个人情。”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后路都交代好了。
一向在李风朝面前还算慈和好说话的李玄菀今日反常地黑了脸,厉声道:“李风朝我和你父亲从小教养你,到如今倒教会你撒谎了?”
全院人顿时都跪下了,莲尔也是,她目光盯着李玄菀拖地的裙摆,深深闭上眼睛。
李风朝跪下的身子也笔直,他手攥紧了画卷,凝眉道歉:“母亲,儿子错了。”
“错在何处?”
李风朝闭了闭眼睛,索性摊牌:“这画是儿子打算带去给意中人瞧的,她喜欢这幅画很久了。”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斑驳的树影落在少年郎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