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都说,赤乌是他们见过的最窝囊的皇帝。
太祖爷豪横,篡皇权,抢公主,有直臣宁死不屈一头栽在太极殿的盘龙柱上,他也只是坐在皇位中央笑看人血溅三尺——钟鸣鼎食出身的大臣哪里懂民间疾苦?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乱世出枭雄,待朝政趋于平稳,赤乌便继位。那时他已经过中年,同太祖爷很不一样,对谁都是笑呵呵一副面孔。
旁人说:“陛下,这个不行,您不能这样做。”
这种话若放在太祖爷跟前,人怕是要被拖出去斩首。可赤乌听了,哪怕再有不快,也仍旧笑呵呵地挥手:“那就日后再议罢。”
于是大家都认为,是太祖过于凌厉,到赤乌这一代反而变得异常温和。
赤乌一生无功,倒也无过。只有一点,便是喜爱各类珍宝,尤其是白龙珠城所产南珠。
可但凡殷实些的人家,哪个没有些宝贝,又何况是皇帝?再说,赤乌要的并不算多,只年年上贡便已是足够。
如果这还不算窝囊,那么在对待立皇储上,他的态度则十分暧昧——景王身为嫡长子,最该继承大统不过,可景王偏爱谢妃,二人仅育有一女光献,谢妃体弱,无法再生育,皇位交由景王后,光献便要做皇太女。
在所有人眼中,女子掌权无异牝鸡司晨,届时天下必会大乱。
兖王倒是育有世子萧寰,可惜资质平庸,实在不堪为储君。
先帝一拖再拖,然
而兖王与荣王终究未能再生子,就这样拖到二十八年,最后驾鹤西去,兖王登极。
回首赤乌这一生,实在窝囊得紧。
然而就在昨日,萧扶光却知晓了蓝婆与蓝梦生的存在。
那么先帝拖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在等蓝婆想好了带着蓝梦生进京不成?
而她的父亲为大魏操劳这些年,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嫁衣?
皇室之中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已不罕见,十有八九祸起东宫。
若真是如此,先帝可真是打太极的行家。不仅将立皇储一事硬拖了二十余年,到头来所有人竟都是他一人掌中棋子。
“先帝早已驾崩,你有再多疑问也只是揣测。”司马廷玉扶着她的双肩将人摁在床上,缓声劝告,“与其内耗,不如先解决眼前事,你不是有不得不来东昌的缘由?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陪你去办。”
萧扶光哦了一声,乖乖躺好,眼神却还是直愣愣的。
司马廷玉睡在地上,侧着身子看她。
那场暴雨下得实在是时候,俩人捱在破庙里过了一夜,如今说情意相投有些不够,却很是相惜。
她是条潜行的蛟,假以时日必会化龙,傲气在所难免。人间富贵于她如云烟,需得在需要的时候伸手拉一把,这样你才将将入得了她的眼。
司马廷玉闭上眼睛,还未入定,听床上有动静。
他睁开眼,见萧扶光直挺挺地坐起来,下巴昂得高高的,跟寨子里早起打鸣的公
鸡一样自信且豪迈。
“我出世即被赐名,因他一直认为我是帝国之光。”萧扶光倏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岁爬皇座,三岁坐拥陇西,多少人想成为你,多少人都不是你。”司马廷玉若有所思地点头,“倘若一个乡野村姑凭借几句话就能将你动摇,你也不必再做郡主,索性早早嫁予我做妻——唔,倘或那时我在外间置几房美妾,回头同你说我与她们逢场作戏,同你才是真夫妻。阿扶,你会如何想?”
萧扶光捞起枕头来砸他:“我会杀了你。”
好生生的人不做,非要做根烂黄瓜,真是好勇的心,好大的志气。
司马廷玉手一伸便接住了枕头,又掖回她身后,转而去拉她放在床边的手。
萧扶光一下甩开,回望他时那眼中明显不悦。
“我不过一说,总不能拿你父王做假设。”他无奈解释,“蓝婆虽说认得出蔽日弓,也认出了你,可先帝从头到尾都未提起过自己有位红颜。”
萧扶光渐渐定下心,连连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现在想得很清楚,即便真是又何妨?嫡庶有别,早晚也轮不到他们。既然蓝梦生的父亲在前,若他二人真有情谊,后来断不会有我父王、叔父等人。我信先帝未立储君一定有苦衷,但绝不会是蓝梦生父亲的缘故。”
“阿扶能这样想最好。”他盯着她的眼睛道,“为王宁可专断,绝对不能怀疑自
己。”
萧扶光重重点头,心结既解,便能入睡了。
于是她将司马廷玉的胳膊推下了床,自个儿躺了下去。
郡主用完随手丢的毛病不是一次两次,司马廷玉苦笑,躺回地上。
这一夜睡得香甜,却不知有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任你凌驾于世人,或苟且于山野,天地不仁,鲲鹏蜉蝣命中自有定数。
次日一早,萧扶光与司马廷玉出了邸店。
司马廷玉对她来东昌府颇为好奇,未料她今日却扮做男子,直奔城南贡院。
贡院是乡试举办地,及格者便是平时日所说的“举人”。不过今年并非乡试年,贡院前街道静悄悄,仅有两名老者坐在院前树下乘凉。
萧扶光笑眯眯上前作揖,问:“老人家好,某是外地人,想问您二位,这里可是东昌贡院?”
老者见来人模样俊秀,谈吐斯文有礼,乐呵呵地说:“是贡院不假,不过明年八月上中旬才是秋闱时节。你这小子,不在家念书,怎么提前来贡院?”
萧扶光面不改色:“在家念书心里总是不踏实,想提前踩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