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南居,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在妆奁上,拉长了地上的身影。
着素衣的孟听澜坐在红木圆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抬眸望着立在自己跟前之人,她那成亲一载有余,却缺鲜少踏足她屋子的夫君。
谢恒刺绣圆领袍衫加身,矜贵不落俗,清俊的脸上尽是坚定:“抬黛儿为平妻之事,父亲母亲皆已点头。”
孟听澜敛下眼眸,声音发颤:“一定要在三日后?”
谢恒即刻答复:“我询过礼部的人,五月十五乃大吉之日,更宜嫁娶。”
孟听澜紧抿双唇,略一息,她倏然抬眸,同谢恒四目相对:“侍郎可知,五月十六乃是我母亲的五七。”
“并非大办,只邀了族中几位叔祖和叔伯,”想到什么,谢恒声音扬起,“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想让黛儿跟你平起平坐。但你别忘了,我一早就与黛儿情投意合,若非碍于你们将军府先前的权势,我又岂会委屈黛儿这么久?”
他手一扬,不容拒绝道:“此事无需你同意,我今日来这儿,不过是让你把中馈交出来。”
“碍于将军府的权势?”孟听澜起身讥笑道,“我们两家的婚事,本就是你们谢家哄骗来的,况且昔日与我订下亲事的也不是你,将军府没就此作废亲事,可全看在老尚书的面上。你们谢家非但不感念,还阖府欺瞒着将军府你同你那表妹的腌臜事。”
十九年前,先皇打压门阀世家,各大世家人人自危,老尚书为保住谢家,哄骗着喝醉的爷爷定下她和谢家宗室子的亲事。姻亲在前,饶是心有不满,自此后凡谢家有难,将军府都鼎力相助,谢家这才在其他世家轰然坍塌之际,仍旧在上京屹立不倒。
然谢家嫡系子嗣艰难,同她早早定下亲事的宗室子没能活过十六就去了,诺大个家族又不能没有宗室子,遂把庶出的谢恒立为新宗室子,她同谢家的婚约也续到了谢恒身上。
成亲后她才知,谢恒早心系自家表妹苏黛。大婚那夜,谢恒只听丫鬟说苏黛身体不适,就撇下她匆匆赶去苏黛的院子。
谢恒别过头,紧握成拳的手终还是松开,回头语重心长道:“你何必在这儿跟我翻那些旧账,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岳父和两位舅哥战死沙场,一月前岳母也跟随他们三人而去,我知你心中哀痛,哪怕是你把府中的事处理得糊里糊涂,弄得府上怨声载道,我也从未指责过你一句,你,”他面带失望,“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还望侍郎说清楚,我何事处理得不明不白,又有何人不满?”孟听澜追问道。
并非她稀罕这谢家的中馈,实在是她不想背这莫须有的锅。
至于时常回娘家,十一个月前,父亲与两位哥哥战死沙场,母亲哀痛过度一直缠绵病榻,二嫂又吵闹着要回娘家,她担心大嫂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才时常回去帮衬。纵使如此,她也没落下谢家的一切事宜。
谢恒点头:“好,这可是你让我说的。魏嬷嬷可是府里的老人,只因对你不敬,你就把她赶出了府;小娘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心存怨恨,故意缩减各院的吃穿用度,就连小娘的药也不给买。”
他越说越是痛心疾首,“魏嬷嬷的事姑且不说,那可是我的生母,你的婆母,别说她只是说你两句,就是日日教训你,你作为儿媳,你也该受着。”
他重甩衣袖,扭身侧身对着孟听澜:“单凭你不敬婆母这一条,我就能给你一纸休书,让你成为下堂妇。”
孟听澜肩胛不可察地晃颤,旋即轻笑道:“只怕最后一句,才是侍郎心中真正所想。父慈子孝,孙小娘这个当婆母的毫无慈爱之心,又何来我处处敬着、捧着她之说?
你也说了,我心中哀痛,自是没时间同她斤斤计较,之所以缩减各院用度,一是遵从圣上提倡的节俭,另则是因侍郎宽宏大义,捐赠十万两以作筹措军资,公账上可用银钱不多。”
她眸色一变,上前一步:“还请侍郎莫要忘了,是谁助你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官至四品。”
自孟将军府与谢家的婚事变为她跟谢恒,父亲就借往日积攒下的人情,让谢恒官路亨通,若非如此,谢恒哪儿升得这么快。
被踩痛脚的谢恒,脸色难看:“少给你们将军府戴高帽,我能走到今日全靠我自己,与你们将军府无半分干系。”说至最后,他心虚地不敢看孟听澜。
将谢恒的神色全纳入眼底的孟听澜,刺讽道:“瞧,侍郎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未等谢恒应话,她稳着语调:“你抬苏黛为平妻无意见,我也可以交出中馈,”见谢恒暗自得意,下巴微抬,她才继续道,“但我要和离。”
父亲与两位哥哥尸骨未寒,谢恒就急于给苏黛名分,现下谢恒又要在母亲五七前一日抬苏黛为平妻,让苏黛跟她平起平坐。
自古以来,从不曾有过平妻与正妻之说,想来谢恒也正是明白这点,才打上了中馈的主意。
一个执掌中馈的平妻,一个无娘家撑腰、空占名头的正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偏偏谢恒还口口声声说这都是为了她好,真是可笑至极。
如此不仁不义,虚伪至极的人,不配搭上她的余生。
谢恒嗤笑道:“说到底,你就是嫉妒黛儿,更不想交出中馈,这才想借和离来逼我,”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孟听澜,轻蔑笑道,“孟听澜,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将军府给你撑腰,你拿什么来胁我?”
他不信孟听澜会跟他和离,将军府已倒,谢家如日中天,是个人都知该如何抉择。
孟听澜唇角微勾,凤眸中尽是嘲弄:“谢侍郎这是不装了,”她话头一转,镇重道,“我与谢侍郎空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情分,望谢侍郎给我一封放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