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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堑(2 / 2)

*

几日后,道学课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昭奚没有再引起争端,崔善善照常一个人散学。

在回太祝门的路上,昭奚唤住了崔善善。

崔善善回过头,少女手中拿着一个小巧朴素的布袋子,散发出一阵艾草与依兰混合的气味,是十分特殊的气味。

“崔师妹,这个香囊,能否请你替我转交给你师兄?我先前与他有些过节……”

崔善善皱眉,摇摇头说:“可我记得师兄说先前并不认得你。”

少女今日似乎收起了那副骄矜的性子,变得有些龃龉:“先前蔺师兄为了我受了重伤,想你也曾见过那段留影,知他伤得有多重,我如今只是内心有些过意不去,才做了这个小东西,你能不能帮我交给他?”

崔善善更疑惑了,蔺玉池与昭奚应该是同龄,地位又相仿,没有那般难以交流吧?

“师姐为何不自己给?”

“可我今日都这样赠出去了,也没想过你会回绝,总不能再收回来,他不要,便给你了,你想送给别人也行,反正,这可是我从医者那好不容易求来的草药!”

少女扬扬下颌,又恢复了那副十足骄矜且霸道的做派。

崔善善蓦然回想起蔺玉池回来那夜,心底沉沉一跳。

昭奚见她有些犹豫,脸色不由得认真起来:“你到底收不收?”

崔善善觉得她的语气颇有点咄咄逼人,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便摇摇头:“我真的不能收,不好意思,师姐。”

她往前走了几步,昭奚又将她叫住了。

“崔善善。”

崔善善这回没有转过头,可昭奚的语气却无端冷了许多。

她听见昭奚问她:“我有些想知道,未上山前,你是做的官家娼,还是私娼啊?”

昆吾山接近傍晚,天色渐暗,偶有几只白鹤远上。

崔善善耳边嗡鸣一片。

她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少女。

“我……”

崔善善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昭师姐是如何知道的呢?

她想不通。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自己先前曾在何处见过昭奚,而且,她分明也只跟那两个人说过,她爹是打铁的。

崔善善深深吸了一口气。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果然,这样的时刻果然还是来了。

崔善善的双手微微发起颤来。

可是,来了又如何?

崔善善忍不住想,她如今已经同过去告别了,她已经告别了旧时悲惨的命运,她分明已经不是花楼里卖笑的善娘了!

她叫崔善善,拜入昆吾山太祝门,是那个人的师妹。

莫名而来的底气令她并不想在意昭奚说出来的话,然而对方直白又奚落的目光正逡巡着她身上的每一处,这令得崔善善感到自己分明站在离昭奚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如同隔着道天堑。

是出身的天堑,亦是命运的天堑。

恶毒的言语如同细密的针,使她呼吸发紧,面上血色褪尽,喘不过气。

因为心中胆怯,崔善善的呼吸也开始发颤。

她是私娼,是世间最不体面,也最卑微的那种。

京城中被贬的官家女子,朝堂有设专门的教坊司教育,而她无名无分,只是相貌好了些才被鸨母挑中,进入的花楼自然也不是那么体面。

崔善善咬紧了牙关,眼里的泪水似乎又有些兜不住了。

她竭力忍住哭腔,直视着眼前的少女,一字一句道:“昭师姐,我只是不清楚你执意将它交给我是何意,若你真心想感谢蔺师兄,就应该当面送给他,而不是经由我的手。”

崔善善默默咽了口唾沫,颤着手接过昭奚手上的香囊,复吸了吸鼻子,垂眼低声道:“而且,我叫崔善善,已经不是花月楼的善娘了。”

那语气中蕴着几分倔强的笃定,说完,她便不再等昭奚答复,兀自攥紧了拳关,快步离开了那段小路。

为了平复情绪不让蔺玉池发现自己的异样,崔善善走得很慢,回到太祝门已是夜深,蔺玉池竟出奇地在院内摆了一桌饭菜。

似乎是为了保持饭菜的温热,他还画了个字诀,用字诀令那几道饭菜保持温热。

崔善善十分意外,便问他:“师兄,你在等谁呀,今日是来客人了么?”

少年单手托腮,瞧着她沾了一身夜露湿气,无情地淡声讽道:“嗯,还以为你是出门分不清东西南北去了西天,如今正想设宴请西天老君把你送回来。”

崔善善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瞧这话说的,她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嘛。

她嘟嘟囔囔地说:“我也不知道师兄在等我呀,先前都是我等你回来的。”

少年抬眼,仔细地瞧了瞧她如今的模样。

目力极好的他发现此人鼻尖有些发红。

“为何哭了?”他问。

崔善善呼吸一顿,复摸上面颊,低声说:“今日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

“难过的事?”

崔善善点点头,眼神却有些躲闪,她来到蔺玉池面前,坐在他对面的小木桩上,转而问他:“师兄,我饿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你不问问我为何要做饭?”

“唔……师兄为何要做饭呀?”崔善善坐在他对面,托着腮,歪着头,眨眨亮盈盈的眼,眼里似乎含着星子。

好乖。

蔺玉池看得心中一动,又迅速垂下眼,给她面前摆上碗筷:“辟谷结束了,我需要补充食物。”

一瞬间,崔善善眼里闪着直白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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